晨光熹微，客栈窗棂间漏进几缕金色的阳光。
花清正对镜梳妆，忽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嚷声，间或夹杂着马蹄踏过青石板的脆响。
她蹙起眉头，手中的玉簪在发间微微一顿。
"阿莲，你去看看前方这是怎么了？"花清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慵懒，却已透出几分警觉。
阿莲放下正在整理的妆奁，快步走到窗前。
她今日穿着杏红色的短袄，发间一支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推开雕花木窗的瞬间，初秋的风裹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是。"阿莲利落地应声，眼角余光瞥见楼下街道上人影攒动。
过了一会，阿莲匆匆推门而入，鬓角的碎发被晨风吹得微微蓬乱。
她手里攥着帕子，脸颊因快步行走而泛起红晕："小姐，是原平公子在给百姓施粥。"
"呵..."花清轻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帕子上的流苏，"竟有此事?"
阿莲抿嘴一笑，鬓角的碎发因匆忙来回而有些凌乱："可不是么，原公子带着十几个家丁，在街口支了三个粥棚。"
她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那些百姓排着长队，个个都在夸原平公子仁厚呢。"
"倒是会挑时候。"花清轻声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她站起身来，裙裾如水般从榻上流淌而下，在晨光中泛起珍珠色的光泽。
"我们过去看看。"她话音未落，阿莲已经利落地取来了织锦斗篷。
那斗篷上绣着暗纹的蝶恋花，在走动时若隐若现。
楼梯转角处，平生不知何时已静立等候。
见花清下楼，他沉默地退后半步让出通道。
"平生公子也要同去？"花清在经过他身边时忽然驻足，一缕发丝随着转身的动作从鬓边滑落。
平生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更哑："...该护小姐周全。"
客栈门口，几个小二正在议论纷纷。
见他们出来，立刻噤了声。
花清搭着阿莲的手迈过门槛，正巧一阵风卷着粥香扑面而来。
远处原平的声音隐约可闻："诸位父老慢慢来，今日管够..."
平生的身影如一道沉默的阴影，始终与花清保持着三步距离。
前方粥棚的喧闹声越来越近。
原平正站在高处，一勺勺舀着白粥，每递出一碗都要说几句体己话。
他的袖口镶着银丝滚边，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着他打转，嘴里喊着"大善人"。
花清缓步走近粥棚，晨风拂动她斗篷的流苏，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她站定时，恰好一片梧桐叶飘落在她肩头。
"原平公子这是何意？"她声音清泠，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原平闻言转身，手中的粥勺还滴着米汤。
他刻意将沾了粥渍的袖口展了展，笑道："相比花小姐也看到了吧，在给百姓施粥。"
说罢抬手示意，几个家丁立刻又抬出两筐热气腾腾的馒头。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一个瘦小的男孩挤到最前面，原平弯腰递过馒头时，特意让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阳光照在他刻意修饰过的鬓角上，连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花清的目光扫过粥棚后方——几个穿着体面的书生正执笔记录，时不时对原平指指点点。
她忽然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拂去肩头的落叶："原公子当真是...乐善好施。"
花清指尖在袖中轻轻一勾，一缕银白色的流光悄然漫开。
霎时间，整条长街陷入凝滞——飘舞的落叶悬在半空，原平扭曲的表情僵在脸上，连扬起的衣袂都凝固成雕塑般的褶皱。
她缓步走向粥棚，足尖点过静止的光尘。
素手轻拂，锅中的米粥泛起珍珠色的涟漪，每一粒米都在她眼底纤毫毕现。
神力如月华流淌，将粥水映照得近乎透明。
"倒是干净。"她眉梢微挑，指尖掠过蒸腾的热气。
米香中只嗅得到新谷的醇厚，连最细微的毒蛊痕迹都不曾发现。
当时间重新流动时，所有人都未察觉异样。
花清轻轻掸了掸斗篷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原平公子且忙着，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转过青石小径的拐角，一棵百年老槐树蓦然撞入眼帘。
虬结的树干要三人合抱，树冠像撑开的碧绿华盖，筛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树荫里悬着个简陋的秋千——两根磨得发亮的麻绳，系着块被岁月包浆的榆木板子，绳结处还缠着几丛新开的野蔷薇。
"小姐要不要荡秋千？"阿莲眼睛一亮，指着秋千板上用炭笔画的小太阳图案。
花清指尖拂过麻绳上凝结的松脂，忽然轻笑："好啊。"
阿莲正要上前，平生却已沉默地站到秋千后方。
他骨节分明的手先试了试绳结的牢固，又用袖口擦了擦木板上的浮灰。
动作间有落叶飘到他肩头，竟也浑然不觉。
花清拢着裙摆坐下时，秋千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平生收着力道轻轻一推，风忽然就活了。
她的披帛在空中舒展，惊起树梢一对斑鸠。
阿莲在树下仰着头，看自家小姐的发簪在阳光里划出银亮的弧线，像坠落的流星。
暮色渐浓，青石板路上映着三人长长的影子。
阿莲小心翼翼地搀着花清的手臂，忍不住笑道："小姐今天心情甚好？"
花清眼尾漾起浅浅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朵蔫了的槐花："看到百姓好我便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晚风听。
走在后面的平生脚步微滞。
月光恰好漫过屋檐，照亮他唇角一闪而过的柔和。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枝新折的桂花，金灿灿的小花藏在粗粝的掌心里。
花清在客栈的雕花木门前驻足，檐下的灯笼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今日多谢平生公子。"她微微侧首，声音比檐角悬挂的铜铃还要清越。
平生突然僵住了身形。
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指尖动了动，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猛地将一直攥在掌心的桂花枝递出。
那动作又快又急，仿佛在害怕自己会反悔似的。
桂花枝上还带着夜露，金灿灿的小花簇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有几朵被捏得微微变形——想来是被紧张的手指无意识揉搓过。
花清垂眸看去，发现他腕上有一道新鲜的勒痕，是白日里握秋千绳太用力留下的。
"给..."平生只挤出这一个字，喉结上下滚动着。
他始终低着头，月光将他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颤动的阴影，恰好掩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阿莲早已识趣地退到廊柱后面，捂着嘴偷笑。
花清伸手接过花枝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
一阵夜风穿来。
桂花如碎金般簌簌飘落，在月色中划出无数道细密的光痕。
花清忽然仰起脸来，笑着伸手去接，宽大的袖口被风灌满，像两片舒展的羽翼。
"真美啊。"她轻声叹道，指尖恰好接住一朵打着旋儿坠落的桂花。
那小小的五瓣花在她莹白的掌心颤动，花蕊间还凝着一滴未干的夜露，将月光折射成七彩的星子。
平生不自觉地向前半步，又硬生生顿住。
风忽然转了方向，将更多的桂花吹到花清周围——有几粒停在她颤动的睫毛上，有一簇钻进她松散的发髻里，还有一朵胆大的，竟贴着她微扬的唇角不肯离去。
平生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砖墙上，那影子的指尖微微抬起，仿佛想触碰这满庭芳华，又怕惊扰了这份易碎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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