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的青瓷茶盏尚余半温,棋盘上黑白交错,映着檐下刚点起的灯笼微光。
花清指尖夹着一枚黑玉棋子,沉吟未落。
平生端坐对面,袖口半卷,露出腕间一串檀木佛珠。
他忽而轻笑:"这一子若下在此处——"
话音未落,西墙角爆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阿莲提着杏红裙裾追着十五跑,发间银簪流苏簌簌乱颤。
小圆子蹲在鱼池边,正用桃枝逗引那十五,水面碎金似的月光被搅得支离破碎。
十五忽地窜上老桃树,惊落几片残花,正巧飘在棋枰上。
"看来今夜是下不完了。"花清拂去花瓣,却见平生目光追着阿莲的身影,唇角噙着温柔笑意。
树影里传来阿莲气恼的轻嗔:"小圆子!你怎把鱼食全撒了?"
十五倏地从假山后探出头,胡须上还沾着鱼食碎屑。
没过多久,小圆子抱着几支烟花,踩着厚厚的雪跑来,小脸冻得通红,却掩不住眼中的雀跃。
"花姐姐,花姐姐!"她气喘吁吁地停在石桌前,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今日除夕,你能不能陪我玩呀?"
花清正与平生对弈,闻言抬眸,见小圆子怀里抱着的烟花,不由莞尔。
她伸手轻轻拂去小圆子发梢上沾着的雪粒,柔声道:"好,花姐姐陪你玩。"
平生见状,指尖的棋子轻轻放回棋罐,笑道:"看来这局棋,得改日再续了。"
小圆子欢呼一声,拉起花清的手就往院子里跑。
阿莲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手里捏着一支点燃的线香,笑吟吟道:"我来点!"
"嗤——"烟花被点燃,火星四溅,随即"咻"地一声窜上夜空,在墨色的天幕上绽开一朵绚烂的金花。
小圆子拍着手跳起来,花清站在她身后,眉眼含笑。
最后一簇烟火在夜空中碎成金雨,簌簌地落进雪地里。
小圆子仰着脸,鼻尖冻得通红,眼里还映着未散的光亮,小手攥着花清的袖口轻轻晃了晃:"花姐姐,明年我们还这样玩好不好?"
花清指尖一颤。
夜风掠过她的睫毛,在眸底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
她望着小圆子期待的眼神,喉间忽然泛起一丝涩意——明年啊......
"花姐姐是不愿意吗?"小圆子眨了眨眼,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带着脑袋也耷拉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雀儿。
花清倏地回神。
她蹲下身,将小圆子冻得发红的小手拢在掌心,呵出一团白雾:"好啊,明年花姐姐还和小圆子一起过年。"
语气轻柔,却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真的?"小圆子眼睛倏地亮起来,伸出小拇指,"那拉钩!"
花清轻笑,尾指勾住那截短短的小指。
小圆子立刻摇头晃脑地念起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稚嫩的声音撞在覆雪的桃枝上,惊落簌簌细雪。
"该盖印了。"花清用拇指轻按小圆子的指腹,像在契约上烙下朱砂。
阿莲忽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缠枝纹的朱红锦囊,指尖在花清腕上轻轻一碰:"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花清接过锦囊,丝缎触手生温。
她蹲下身与小圆子平视,将锦囊绳结缓缓拉开——一枚鎏金长命锁躺在红绸里,锁身錾着"永寿安康"的篆字,下头缀着三颗小银铃,稍一动便叮咚作响。
"小圆子,"花清把红绳绕过孩子的脖颈,"花姐姐祝你长命百岁。"
银锁落在小圆子绣着石榴花的衣襟上,衬得他愈发像个年画娃娃。
小圆子却突然摇头,伸手按住晃动的银铃:"小圆子也祝花姐姐长命百岁——"她顿了顿,掰着手指数了数,忽然眼睛一亮,"不对,是长命千岁!"
檐下灯笼"啪"地爆了个灯花。
平生原本倚着廊柱,闻言突然低头咳嗽,佛珠在腕上乱转;阿莲正端着茶盏,笑得手一抖,茶水溅湿了袖口的海棠绣纹;就连趴在石凳上的十五都支棱起耳朵,"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把积雪扫出个扇面。
"傻孩子,那不成老妖怪了?"花清捏着小圆子的鼻尖轻笑,尾音里带着化不开的宠溺。
小圆子却当了真,急急摇头,发间系着的红头绳跟着一晃:"才不是老妖怪!花姐姐要活一千岁、一万岁!"他掰着手指,越说越急,最后索性一把抱住花清的腰,脸蛋埋进他的斗篷里,声音闷闷的,"......要永远陪着我才行。"
花清抚着他后背的手微微一顿。
阿莲正弯腰去拾滚落的茶盏,闻言手指悬在半空,釉色青瓷映着她倏然泛红的眼角。
花清忽然笑出声来。
她把小圆子搂得更紧些,下巴轻蹭着孩子柔软的发顶:"好,花姐姐就活成个老妖怪,天天陪我们小圆子放烟花。"
深蓝的夜空突然绽开一朵金蕊红边的烟花,刹那间照亮了整个花府庭院。
花清与平生不知何时已并肩立于石阶之上,两人的衣袂被夜风掀起,又轻轻交叠在一起。
阿莲站在花清身侧,小圆子挨着平生,兴奋地踮着脚尖,怀里紧紧搂着那只鎏金长命锁。
十五端坐在两人中间,耳朵随着烟花的爆响一抖一抖,尾巴在青石板上扫出沙沙的声响。
"嘭——"又一簇烟火升空,炸开成漫天银柳。
"快许愿!"小圆子突然大喊,双手合十闭紧眼睛,"要花姐姐永远——"
阿莲慌忙去捂她的嘴:"说出来就不灵了!"
花清下意识地往平生那边偏了偏头,鬓边一支素银簪子的流苏晃动着,擦过平生的衣袖。
平生垂眸,看见她睫毛上落着细碎的雪光,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最后一朵烟花的余晖尚未散尽。
花清指尖轻抚腰间玉佩,声音轻若叹息:"愿来年疫病消散,百姓皆得安康。"
平生侧首看向花清,温声道:"花小姐心怀苍生,您的祈愿,上苍也定会垂怜。"
花清闻言微怔,她唇角轻扬:"平生大夫又何尝不是心系百姓,只愿天下太平可好。"
小圆子蹲在十五身旁,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老狗的背毛,仰头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脆生生道:"那我的压岁钱分你们一半,老天爷肯定更高兴!"
说着从荷包里倒出几枚铜钱,献宝似的捧到两人面前。
阿莲端着茶盘走来,闻言轻笑:"小财神爷发话了,这愿望不灵也得灵。"
……
雪终于停了,十五蜷在石阶上打盹,尾巴还盖着小圆子掉落的铜钱。
阿莲正在收拾茶具,瓷盏相碰发出清悦的声响。
花清和平生的茶盏并排搁在桃树下,热气氤氲着尚未散尽的诺言。
小圆子趴在平生膝头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瓜。
平生轻轻解下外袍盖住他,抬头正见花清俯身去拂孩子鬓角的碎发。
两人的影子被灯笼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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