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一声轻响,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沉寂、警惕的眼睛出现在门缝后面,正是乐悦。
当她看清门外背着生死不知的凌夜枭、浑身浴血的影时,眼眸猛地收缩!瞳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影几乎是挤进门缝,立刻用身体抵住房门,声音嘶哑急促:“快!锁门!”
乐悦迅速反手将门闩死,沉重的木栓落下,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和可能存在的窥探。
“他们可能还会追来,沿途的痕迹有些没办法及时清理!”影小心地将凌夜枭平放在硬板床上,声音里满是焦灼。
乐悦已经走到床边,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追问,直接一把掀开裹在凌夜枭身上那件湿透冰冷、沾满泥污血迹的灰布外衣。少年单薄的身体暴露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惨不忍睹。
肩膀那道伤口被包扎过,但此刻绷带已被血水和泥水彻底浸透,暗红的血迹不断渗出、扩大。额角的青紫肿块高高隆起,触目惊心。他的皮肤摸上去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温度!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间隔都长得令人心颤。
影站在一旁,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急促道:“伤口太深了……”
“热水!止血的药!干净的绷带!还有……”乐悦目光落在凌夜枭肩头那道狰狞的伤口,“……烈酒!如果有退热的药,也一起找来!”
“这是金疮药,其他的我去找。”影放下一包药粉,转身时踉跄了一下,才冲到门口,拉开一条门缝身形一晃,便又关上,只留下一道残影。
她回身快速收拾可以带走的物品贴身放好后,拿了干净的布条,用水浸湿,小心地擦拭着凌夜枭额头、脸颊的污垢和冷汗,避开额角的肿块。冰冷的布巾触碰到皮肤,少年似乎极其微弱地瑟缩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一会,门被猛地推开!影跌撞着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腋下夹着一大卷干净的白色粗布,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坛未开封的烈酒,甚至还拽着几件厚衣服!他的□□得吓人。
“烈酒有…但没有绷带,只有这些布!”他迅速将东西放在床边,“退热药……没找到…拿了姜和红糖!”
“你脱掉湿外衣,上去用身体温暖他!”乐悦立刻接过那坛烈酒,拍开泥封对影道,“皮肤直接接触是最好的复温方式!”
影瞬间明白了意图,毫不迟疑地甩掉浸血的湿衣,上床,将凌夜枭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让两人的胸膛与腹部尽可能贴紧,再用所有干燥布料将两人严严实实裹住。
乐悦提着那坛烈酒,对影喊道:“捏开他的嘴!尽量灌一点下去!吊住他这口气!”
少量烈酒被艰难地灌入喉中。
接着,乐悦转向伤口,“清理创口,会非常疼,按住他,绝不能让他乱动!”
她先是拿起酒坛,将烈酒如同冲洗般浇在伤口表面,冲走最表层的松散污物。昏迷中的凌夜枭身体猛地一弹。
然后,她拿起一块相对最干净的粗布,浸透烈酒,对影说:“压死他。”
她一手用布按住伤口一侧相对完整的皮肤以固定,另一只手拿着另一块浸满烈酒的布,顺着伤口的走向,开始用力擦拭、清除深处的污物。动作坚决,没有任何犹豫。
“呃啊——!!!”
剧痛让凌夜枭猛地从深度昏迷中挣脱出一丝意识,身体如同濒死的鱼一样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却因虚弱而压抑的嚎叫。影几乎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才将他死死制住。
乐悦咬紧牙关,无视了这令人心悸的挣扎和呻吟。她的手指隔着布,反复刮过创面的每一个角落和褶皱,确保将嵌在里面的泥沙、碎石子和腐烂的碎屑全部清除。她甚至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边缘,将那些发白、显然已经失去活性的坏死软组织碎片直接擦拭掉。每一下都带来新的鲜血和凌夜枭更剧烈的抽搐。
“这些白色的、烂糟糟的东西,必须弄掉!留在里面就会烂到骨头里!”她几乎是咬着牙对影说,既是在解释,也是在给自己继续下去的狠心找理由。
浓烈的酒气、血腥味和皮肉组织被破坏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伤口在她的“暴力”清洗下,终于露出了相对新鲜的、猩红色的肌肉组织,虽然依旧狰狞翻卷,但不再布满污垢。
“呼……差不多了……” 她喘着粗气,额上全是冷汗。
看着那不再大量渗血但依然张开的伤口,她当机立断,“加压包扎!保住命再说,扶他靠坐起来!”
影咬着牙,艰难地把凌夜枭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留出受伤的肩膀方便乐悦包扎。
乐悦将大量止血药粉厚厚地洒在刚刚清理干净的创面上。然后拿起几块干净粗布,折叠成厚垫,紧紧压在伤口上。
她用布条绕过凌夜枭的胸膛和腋下,将伤口上的厚垫死死缠紧,打了牢牢的死结。压力极大,有效止住了血,她快速摸索了一下凌夜枭冰凉的指尖,确认没有因包扎过紧而完全阻断循环。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再次探向凌夜枭的颈动脉。搏动依然微弱,但在体温暖和烈酒作用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搏动感,皮肤也略微回暖。
“只能做到这样了……”她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她疲惫地靠在桌边,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微颤的手上。一年前在破院耳房时冒出的思绪再次浮现——原来我没有很想死啊?
原来我也不想他死!
乐悦抬头看向正艰难地给凌夜枭套着衣服、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的影:“你们的人呢?他需要药,真正的药。退热的……” 话音未落。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间隔均匀的叩门声,清晰地穿透了门板!
乐悦和影的身体瞬间绷紧!
影快速下床披上衣服,眼中瞬间燃起冰冷的杀意和决绝。他右手扯下一个暗袋,回身塞进乐悦手里,看着她低声道:“信号!”说完他无声无息地移动到门边,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
乐悦迅速收好暗袋,吹熄了油灯!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连风雪声似乎都变小了。
“笃、笃、笃。” 又是三声,不急不徐,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的耐心。叩门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敲在人的心脏上。
没有喊话,没有威胁。只有这规律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叩击。
影的呼吸压得极低,全身肌肉紧绷,他能感觉到门外至少有两道极其微弱、却充满危险的气息锁定着这扇门。
乐悦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她挪到床边,蹲下身,一只手轻轻按在凌夜枭冰冷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被无限拉长。
突然,叩门声停了。
门外陷入了短暂的、更加不祥的寂静。
就在这死寂达到顶点的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旁边的木窗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砸碎!木屑和破碎的窗纸如同暴雨般激射进屋内!刺骨的寒风和雪沫疯狂灌入!
几乎就在破窗声炸响的同一瞬间!
“砰!砰!砰!!”
正门方向也传来了狂暴到极点的撞击声! 另一名杀手在同伴制造混乱的同一时刻,开始全力猛攻正门!木门在巨大的力量下疯狂震颤,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乐悦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两个方向的攻击几乎没有间隔!
一道黑影借着破窗的混乱掩护,从窗口扑了进来!直扑床的方向!
“找死!” 影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他身处两难绝境,本能让他做出了选择! 他几乎是靠反应,将手中的淬毒匕首化作一道寒光,勉强而精准地射向那黑影的必经之路!
“噗嗤!”
匕首入肉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
那扑向床铺的黑影身形猛地一滞!大腿外侧中刀!扑势受阻!
“小心!” 乐悦伏低身体,端起铜盆,将冰冷的污水朝着那黑影的面门狠狠泼了过去!
“哗啦——!”
污水劈头盖脸浇了杀手一身!动作再次迟滞!
身后,正门的撞击声一声比一声猛烈,门板开裂声清晰可闻!
这争取到的刹那,影如同一头负伤的野兽,低吼着扑了上去!他右手握拳,指缝间夹着锋利的铜钱,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砸向杀手的太阳穴!
杀手反应极快!侧头躲过要害,拳锋擦过颧骨,带起血花!同时反手一刀,直刺影的肋下!
“嗤啦!” 刀锋擦过皮肉!影闷哼一声,却利用冲惯性,不管不顾地撞入杀手怀中,两人重重摔倒在地,扭打翻滚起来!
正门的撞击声持续不断,一声紧似一声,死亡的气息随着每一次撞击涌入!
乐悦的目光锁定了那坛烈酒和肮脏布条!
她猛地扑过去,抓起酒坛拔掉塞子,将酒液泼在布条上!她抓起油灯,将灯油淋在布团上,随即用颤抖的手取出火折子猛地一擦!
就在正门在最后一次狂暴撞击下,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即将洞开的瞬间!
“腾!” 幽蓝的火球爆燃而起!
门,轰然洞开!杀手的身影猛地冲入!
乐悦脸上映照着跳跃的火焰,眼眸深处燃着疯狂的决绝!她将手中燃烧的布团,狠狠砸向对方面门!
“呼——!”
燃烧的布团带着热浪和浓烟,直扑杀手面门!
杀手下意识挥刀格挡,燃烧的碎片和火星当头罩下!
“啊——!!” 凄厉的惨嚎响起!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的头发、衣领!
乐悦毫不停留!转身扑向那个正和影在地上搏杀的杀手!影已被压制,冰冷的刀锋正刺向他的心脏!
“滚开!” 乐悦嘶哑怒吼!手中沉重的空酒坛朝着杀手后脑狠狠砸下!
“砰!!”
沉闷的碎裂声!陶片四溅!
杀手刀锋一滞,眼中闪过茫然剧痛!
影抓住机会!爆发出最后的凶性,扼腕、顶膝、头槌!“咔嚓!”鼻骨碎裂声!
影翻身将失去反抗能力的杀手死死压住,夺过匕首,反手狠狠捅进心窝!
“呃……” 杀手抽搐几下,不动了。
门口,火人还在翻滚嚎叫。
影艰难地从尸体上爬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声。他踉跄着走过去,几乎没有多余力气,沉重地将匕首插入火人心口,终结了惨叫。
“可能还有一个……”他的声音嘶哑破碎,身体晃了晃,全靠意志力支撑。
乐悦扫过洞开的大门和风雪——不能留在这里!
“走!”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影点了一下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耗尽了力气。他扑到床边,用尽全身气力才将凌夜枭再次背到背上。
乐悦捡起一把短刀,顺便把掉在地上的红糖包塞进怀里,率先冲出房间!影一步一踉跄地紧跟!
两人跌撞冲向后院,扎进小巷的黑暗风雪中!
积雪深及小腿,寒风呜咽。身后巷口,弩箭厉啸声再次传来!
“往左!快!” 影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痛喘息。
乐悦艰难跋涉,肺叶撕裂般疼痛。
“前面…右转…出巷…城隍庙后街…庙墙有豁口…” 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乐悦咬紧牙关,拼命挪动。
终于!巷尽街现!破败庙宇轮廓显现,侧后方坍塌的围墙赫然在目——生路!
“出豁口…快…沿溪南下…” 影的声音几乎被风雪吞没。他扶着墙,身体剧晃,眼神却死死盯住巷口那道逼近的死神黑影!
黑影抬手瞬间!
影用尽最后气力,将凌夜枭猛地推向乐悦!嘶吼迸发:
“带他走!我断后——!!!”
乐悦被推得趔趄,死死抱住凌夜枭。她惊骇抬头,只见影猛地转身,用残破的身体堵住巷口!他站姿摇晃,但握刀的手和眼神异常稳定,如同浴血的修罗!
“走啊——!!!” 凄厉决绝的吼声撞碎在风雪中!
乐悦眼中充血,巨大悲痛将她淹没!但她知道缝隙转瞬即逝!
她用尽残力,死死箍住凌夜枭,拖拽着,踉跄着,一头扎进黑暗的豁口!风雪吞噬其影。
身后,兵刃撞击的锐响,混合一声压抑闷哼,骤然爆发,又戛然而止,被风雪吞没。
乐悦不敢回头,背着沉重负担,深一脚浅一脚陷进深雪。每一步都像踩棉坠铅。冰冷空气割喉,心脏狂跳。影最后的吼声和短促的撞击声在脑中回荡,逼出生理性泪水,瞬间冻结。
风雪呜咽,彻底隔绝来路,也模糊前路。生的代价,如此冰冷而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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