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裘良命人为赵含光送来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丸和各色点心。
“替我向王爷道谢,王爷可还有什么话给我。”赵含光盈盈一拜,问来人。
来人摇头,王爷什么也没说。
赵含光几乎维持不住脸上柔和的表情,勉强笑着送走来人。她一夜未眠,现在又早早被叫醒出来接摄政王的赏赐,内心是压抑不住的狂躁。
她坐在小塌上,嘴含笑意,手却用力撕扯着手中的绣帕,仿佛把它当作了裘良。
裘良一定是故是意,赵含光终于确定。裘良是在吊着她,让她辗转反侧、不得安宁。这是裘良的报复,报复她想要利用裘良。
赵含光偏就不如他的意,窝在所住的风荷居,这几日该吃吃,该喝喝,连摄政王的边儿都不占,一如既往的做后宫的隐身人。
五公主刚刚进入众人视线,又再一次沉寂下去,赵含光倒是借此避开了一些别样的目光。
摄政王府,裘良忽然记起,很久没有收到赵含光的消息,询问侍从,“五公主最近在干什么?”
侍从无奈,“五公主什么也没有做,呆在风荷居里从未出来。”
裘良的笔顿了顿,笑着摇摇头,“这是闹脾气呢,去哄哄她。”
“王爷的意思是?”
“小姑娘爱美,送些首饰过去。”
“诺!”
京城里最流行的首饰流水一般地送进了风荷居,耀眼夺目的光辉晃花了人的双眼。
“公主,摄政王真是大手笔啊!咱们发财了。”流云看着摆满了风荷居的首饰,兴奋不已。
赵含光柔柔地笑着,“是啊!以后我们就不愁吃穿了。”
她礼貌地谢过来人,还是安安静静待在风荷居。
但这一次没人再忽视风荷居。
贵妃派了大宫女来,“五公主,贵妃娘娘说了,近日要礼佛,请五公主抄一卷《地藏经》供在佛前。”
“是。”赵含光轻声答应,贵妃是六公主的母妃,六公主也在和亲的人选之列,这是贵妃的发难,又咬唇问道:“不知娘娘哪一日要?”
“最多七日可以,五日最好。”
“含光明白了。”赵含光脸色微白,蹲身施了一个礼。
大宫女走后,流云急了,“公主,《地藏经》足足有两万字,五日如何能抄完,就算是七日也得时刻不停,点灯熬油地抄。”
“可她是贵妃啊!”一句话止住了流云所有的不忿,她们那个多个日夜不就是这么熬过来的,作为后宫的边缘人,赵含光只能顺从。
赵含光在佛堂日日焚香净手,静心抄经,刚抄好小半,不料却被来佛堂添香的宫女撞翻了油灯,正好弄污了炒完的经卷。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宫女连连叩头,不住苦求。
赵含光扶起宫女,柔声道:“起来吧,我不怪你。”
“公主?”那宫女愣住了。
“你也不是有意的。”赵含光将一张素帕递给她,“擦擦脸,别哭了,若是让嬷嬷见了可是要罚的。”
“谢五公主。”那宫女接过素帕,抽噎着,千恩万谢地去了。
流云收拾污损的经卷,不住心疼:“这些公主可是足足抄了两天,现在全没了。”
“没事儿,贵妃不会催的。”抄经只是贵妃希望赵含光安分的借口,她更希望赵含光永远抄不完,一直被困在佛堂。
就这样在赵含光潜心抄经中,雅丹王使团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贵妃盛宠,带着六公主日日来往御前,时常得皇帝夸赞,而四公主作为皇后之女,她的丞相舅舅更是上书替四公主求得了封地,有封地的公主自然不能去和亲。
两位公主各有依仗,唯有五公主赵含光没有丝毫动静,众人看向摄政王,摄政王摇头不语。众人明白了,看来,五公主就是和亲的人选。
尚衣局开始偷偷按着五公主的身量赶制嫁衣,已经嫁人的几位公主也回宫见了一面这位即将远嫁的小妹。
赵含光这些日子收到了太多含着怜悯的目光,她低头,羞涩笑着,目光里怜悯变得更加浓重了。
大公主在背地里惋惜,“五妹妹这么温柔的姑娘,到了雅丹,怎么能应付他们的磋磨。若是两国交战,她怎么扛得住。”
无论有多少惋惜,使团还没到,赵含光和亲的事情就已变得板上钉钉了。
赵含光很能沉住气,依旧静心抄经。
直到使团进京的前夜,她卸去钗环,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
忽然,风荷居的院门被敲响。朦胧夜色下,赵含光认出,来人是四公主赵姮光的贴身宫女闲月。
闲月手里攥着一个荷包,“这是殿下让我交给五公主的。”闲月郑重将荷包交到赵含光手中,“殿下说,她愿助公主一臂之力。”
赵含光捏着手中荷包,里面是一块硬物,打开,眼前是鎏金的几个大字。这是宫中行走的令牌!
她眼底发涩,前世赵姮光也一直偷偷帮她,和亲那日给过她一块调兵的令牌,可惜还没来得及用,她就殒命了。
赵含光握紧令牌,从隐蔽处溜出风荷居。
“劳禀告摄政王,五公主求见!”赵含光站在了长华殿门前,这是摄政王在宫中的居所。
很快侍从就请她进去了。
赵含光深吸一口气,门帘掀开,裘良站在帘后,冲她微微一笑,微微俯身,低沉地道了一声:“五公主安。”
“摄政王安。”赵含光避开他的视线,眉眼低垂,白玉似的脸庞落下小片阴影。
“公主深夜前来有何要事?”昏黄烛光下,裘良锋利的五官显得格外柔和。
赵含光在心中抱怨,裘良又开始装模做样了。她为什么事情来,裘良那是一清二楚。奈何她有求于人,只得低头,用帕子轻拭眼角,再抬头,脸颊上已经挂上了泪珠,“含光求王爷救我!”短短七个字,低回婉转,饱含情意。
见裘良无动于衷,她又接着道,“明日雅丹使臣就要来了,含光不想去和亲!塞外苦寒,雅丹与大越时战时和,含光这一去,如何还有命回来。”说吧,身形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眶滚落。
裘良伸手,轻轻抹去赵含光的泪花,赵含光屏住呼吸,裘良是要答应帮他了吗。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裘良语气温和,话里的含义却是冷冰冰的。
赵含光心头发寒,泪水更加汹涌了,裘良都擦不过来。
“我不管,你必须帮我!”赵含光扯过裘良衣袖,狠狠擦拭眼泪,“我是大越公主,你帮我不会吃亏的!”
赵含光抬头目视裘良,眼圈红肿。她不想再与裘良继续你来我往试探,直接推翻了棋盘。
“五公主,你这是犯规了。”裘良揉揉眉心,太阳穴突突的跳,有些困扰。
“那你答不答应?”赵含光强忍着移开的**,盯着裘良深不可测的双眸。
裘良转开脸,拿起了榻上随意扔着的一本书,朝门外唤了一声,“夜深了,送五公主回去吧。”
侍从进来,赵含光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裘良扔手中的书,嗤笑,五公主可真是贪心,到这一步了还不肯付出代价。
……
赵含光回到风荷居,继续撕扯着上次的那张帕子,深呼吸,裘良还是没有给他准话。不就是小小利用了他,这么长时候都还不消气。
不过,裘良到底是见了她,她不相信,裘良会让他去和亲。如裘良这般的人,如果没有所图,是不会与她浪费时间的。而这也是她直到今夜才找裘良的底气。
天光大亮,雅丹使臣进京了,为首之人是雅丹二王子,身姿魁梧,长得和皇帝差不多的年纪,左耳上挂着颗兽牙。
一时之间,众人对赵含光更同情了。
正午,太极宫宫宴,大殿依旧金碧辉煌,铜制宫灯依次排开,明黄帷幔的暗纹在光影下流转生辉,大越与雅丹分坐两旁,举杯共饮。
雅丹二王子放下酒盏,命人递上国书,“雅丹与大越同根同源,为结雅丹与大越百年之好,我为父王向大越皇帝求娶公主。”
众人不由得瞟向席中的赵含光,赵含光略微低头,神色不清,双手交缠放在腿上,这一切和前世一模一样。
上首的帝王露出笑颜,“雅丹王盛情!我自然……”忽然,转头询问裘良,“摄政王怎么看?”
裘良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杯,笑道,“臣听陛下旨意。”
赵含光听到这话,心直直往下坠,裘良难不成放弃她了。不对,她对裘良有用,有了她,日后裘良可以名正言顺拿下大越的皇位。
赵含光望向坐在皇帝左手第一个的裘良,裘良冲着她晃了晃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赵含光后背发凉,忽然意识到,她的想法太过自信。她对裘良有用,可裘良不一定要这个时候帮她,如果她嫁到雅丹,孤立无援之下只能求助裘良,说不定会对他更有利。
不对,如果要她嫁到雅丹,昨夜裘良就不会见她。赵含光的脑中如今已是一团乱麻,弄不清裘良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帝王朗声大笑,笑声刺破了赵含光的耳膜。
赵含光压下思绪,静静等待着前世她在心中无数次重复的话,“四公主正好及笄,温柔恬静,最与雅丹王相配,不如……”
“陛下且慢——”裘良终于开口,“臣以为不妥。”
赵含光松了一口气,看来她没有想错。若说有人能一定阻止皇帝,在大越只有摄政王裘良。
此时,她方觉手心刺痛,是刚才过于紧张,攥着手心所致。脱离了前世死局的赵含光浑身轻盈,并不在意这点小伤。
上首的对话仍在继续,“摄政王以为有何不可?”帝王的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满。
“启禀陛下,四公主早已是臣的心上人,不能与雅丹王结亲”
此话一出,赵含光刚刚舒展的身体瞬间紧绷,原来裘良是在这等着她,帮了她,但不会放走她。
席间暗流涌动,各式复杂的目光笼罩着赵含光,她只能继续垂下眼眸。
“原来如此!”上面的帝王倒是喜笑颜开,再没有不满,转而对雅丹二王子遗憾地道,“二王子,可惜我没有合适的公主,不能与雅丹结亲了。”
雅丹二王子没有强求,举杯对着裘良,含笑道,“恭贺摄政王!”再对着上首举起酒杯,“愿雅丹与大越和平永固。”
众人再度举杯共饮。
谈笑间,和亲一事就这么过去了。说也可笑,赵含光前世死局的源头竟是雅丹王随手的求亲,大越皇帝随口的许嫁。明明可以拒绝的和亲,却偏偏填上了赵含光的性命。
赵含光低垂的眉眼下,心潮迭起,再一次对这座噬人的宫城生出了厌恶。
当然她没有忘记,为了避开死局而招惹上的摄政王,此刻,只要她微微抬眸,就能对上裘良含情脉脉的眼。
赵含光原本的计划是避开和亲后,与摄政王划清界线,重新做回那个安安静静的五公主,顺顺利利嫁人出宫。她心怀利用,摄政王也目的不纯,算是两清。
可现在,她发现,她为了走出一座囚笼,反而迈入了一座更大的囚笼。摄政王绝不是那么好摆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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