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枫涟靠海的小屋。
太阳刚刚冒出点头，海平面上是偏赤色的橙光，淡成几道金线，跃向海岸。
许鑫昊背着个银白色的登山包，里头装了枫涟说必备的物品。
——登山斧，钩索，还有一箱子急救物品。
可能又是场恶斗，毕竟没人知道那个半身女人到底存不存在，又是什么态度。
反正不是人，保险一点总没错。
任叶莎两手捋住头发，往上一捆，手里的皮筋弹了上去，利索地扎了个高马尾。
枫涟掏出手机，给梁宇拨了个电话过去。
几乎是刚拨出去就接通了，枫涟脸上滑过一丝笑意。
果真睡不着，沉不住的急性子。
“我们准备过去了，伊索尔德留在家里，一是你有什么事好照顾你，二也是帮我们看着家。”枫涟简单交代着。
“嗯。哈一和猪心留在这，应该也闷得慌，他俩也是不喜欢平稳的。”梁宇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任叶莎可一下就听到了梁宇的声音，反驳着：“我们这是为了探寻真相好吗，这叫为了大局考虑，宇哥你别乱讲话!”
梁宇声音刻意压低着笑了几声，怕是吵醒同病房的其他还未睡醒的病人。
枫涟看大家没什么要讲的了，对着电话说：“应该一天左右就能搞定了，看个自助餐厅而已。”
“晚上九点还没回来记得打个电话，注意安全。”梁宇说完，又严肃地补充着，“要是没来电话，拨过去又没人接，就默认你们出事了。”
枫涟点点头，又忽然反应过来梁宇看不到，只抿了抿唇，说：“好。”
***
这处云顶自助餐厅倒是不难找，算是当地著名的网红打卡地，导航上一搜就出来了。
枫涟提前找梁宇借来了他的越野钥匙，侧身就闪进了驾驶座。
许鑫昊有点吃惊：“枫涟你还会开车啊！”
枫涟手半撑着方向盘，回眸一笑，龇出洁白的几颗大牙：
“不太会，但应该撞不死。”
任叶莎和许鑫昊两人听得瞬间冒冷汗。
许鑫昊赶紧从后座跳下来，敲着驾驶座的车门，对着半开的车窗说着：“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开，让我来吧。”
枫涟睥睨着他，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怎么，信不过我？”
我的个老奶，谁敢信啊!任叶莎腹诽着。
她也急忙接了句嘴：“不是不是，涟姐姐你功夫最好，要是到时候真要打架，也要靠你，你养好了精神，我们到时候也多份保障。”
许鑫昊忙不迭地点着头。
枫涟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嗤笑起来。
她一脚踢开车门，掀开副驾驶座门，优雅地迈了进去：“行，说不过你们，你给我好好开!”
许鑫昊打了包票：“放心吧，我开车稳得很!”说罢，还竖了根大拇指。
……
说远不远，说近却也得起码一个多小时，枫涟索性挨着车枕小憩着。
今天起的早，猪心说的也在理，养足了精力，等会发生点什么也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许鑫昊开车算是稳妥，不时的颠簸和周遭的车水马龙好似催眠曲，睡得倒是舒畅。
枫涟又梦到了那处餐厅，只不过这次更清楚，更分明，清晰程度都快混淆现实与梦境。
她没多久就意识到了这又是个梦，毕竟掐自己一点也不痛。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穿过落地玻璃后直奔对岸青葱的小山。
意料之外，这次没有那个半身羽毛的女人，只剩下平平无奇的茂盛绿树和环绕飞舞的蚊虫。
枫涟感觉怪怪的，心里说不上来的失落。
说实话，她还是蛮想再和女人多一次碰面，多一次交手。毕竟每一次都是套到线索珍贵的机会。
她扒开纵横斜插的枝桠，探着头朝上次跨越过的山崖找去。
你不来找我，那我主动来“投怀送抱”。
上次来过的痕迹好似尽数消散了，仿佛这是另一个世界，她也从来没来过。
唯一不变的可能只有熟悉的地形，树长在这里，松鼠窜到那里。
枫涟有点焦急，小跑起来，心里一直默念着：这梦先别醒，再撑一会就好，再撑一会就好。
她感觉周围的环境渐渐化开了，清晰的数目搅碎成浓墨状的绿色，散落在四周。
梦快醒了，脑子快醒了。
枫涟咬咬牙，趁着前方光景未消散冲了上前，深呼了一口气。
终于看到了那处断崖。
女人并不在这里，这也只是普通的断崖，山间破裂，升降成显著的高低差。
低头是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断层，斜插出几枝枯败的枝桠。包括她当时吊住那支。
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枫涟清楚，这一次简直算是一无所获。
眼前浓墨化开，渐成一片漆黑，朦胧间却感觉鼻尖有点轻柔的触感。
她目光向鼻尖扫去，忽地浑身一震。
那是一片洁白的羽絮。
***
“嘿!起来了!到了到了!”许鑫昊头拧向旁侧，笑着叫醒枫涟。
看吧，他的车技还是狠不错的，睡了一整路，足以见得他开车是如此之稳。
枫涟微微撑开睫毛，眼底是浓浓的疲态。
许鑫昊吓了一跳，问：“做噩梦了？”
“没事……餐厅在哪？”枫涟收起了一点疲惫，醒醒神，转移着话题。
“就在前头，我先停车，你们先过去。”许鑫昊回答着。
后头传来极其响亮的一声哈欠，足以听得出懒腰伸得是多舒爽，枫涟听得感觉自己都舒畅了不少。
任叶莎用尽全力张开四肢，拼尽全力扯出个饱满的懒腰，一顿畅快。
她说：“哎哟，爽死我了！刚睡醒就到了，舒服!”
枫涟绷不住，心底涌上喜悦，嘴角挂了丝笑容。
任叶莎接着讲：“我订了个座，进去直接报我电话号码就行了。”
枫涟忽然感觉挺心安，哈一稳稳掌车，猪心布置好一切。
……
“……7369”任叶莎麻利地用英文报完一大串号码。
服务员噼噼啪啪敲完键盘，又确认了一遍。
“美艳动人任女士是吧，okok。”服务员说完，转头朝后面一个高高瘦瘦的东南亚男生喊，“斯丁，接待客人!”
任叶莎觉得自己操办好一切，有点小得意。
枫涟却笑得发颤，美艳动人任女士，那真的很动人了。
自助餐厅现在人倒不是太多，客人多是来旅游的或者度蜜月的情侣。
不同于国内摇着小红旗领着乱哄哄一大群大爷大妈的旅游团，这里的参观者多是三三两两结伴的自由行，各色人种，三教九流。
枫涟迅速环顾了一遍四周环境。
梦里见了两次，整体大差不差。但她之前重心在追半身羽毛女人身上，没时间认真参观。
不愧是网红打卡地，立于半山之上，规模称得上极大。
自助餐厅分为两部分，像一个不太规整的同心圆。
里头是室内，被落地玻璃窗框着。中间纵横交错着木制的长桌，摆满了各色食物。加以点缀了些小型的石膏雕塑，价钱不高，但优雅的格调是营造出来了。
几块干冰随意摆放着，袅袅的白烟肆意地飘，仿佛沁出丝丝凉气。
外围则是露天的。木板铺底往玻璃外扑出了一圈范围，中间以一处小小的台阶隔断，只有一层，却显得外围比里头高了一度。
拾级而上，木板上堆放了一圈的桌椅，专提供给一些嫌里头闷，想到外面乘凉感受大自然的游客。
几个肌肉壮阔的黑人斜斜倚在外面的木椅上，戴着墨镜，斜敞开领口，尽显豪放。
再外头便是葱绿的青山了，半山腰处看啥都看不全，有的只是满目的绿色和稀疏间断的鸟鸣。
枫涟目光掠向一处，那是她当时追出去的地方。
无甚怪异，如同做的第二场梦，没一点不对劲。
“女士，这边清……”
一丝青涩的声音将枫涟的走远的神思唤了回来。
枫涟回过神来，轻轻吁了口气，抱歉地笑了笑，余光打量着这个服务生。
微卷的棕褐色头发，脸庞是瘦瘦尖尖的，一双释放善意的下垂眼。鼻子不算挺拔，但有小小的鼻峰。一眼上去有种毫不违和的，亲切的温柔感。
典型的东南亚人长相，但算是较为出众的小帅了。
枫涟忽然注意到他脖子上吊了张小小的照片，用亚克力透明小盒子装着，里头是两个人。
一个咧开牙笑的白人男孩手挎过另一个东南亚卷毛男孩的肩膀，背后是落日的余晖，映着渐渐涨潮的海水。
两人都**着上身，两条深黑色的泳裤，栗色的肌肤和白色的**相呼应。
照片中的东南亚男人，不出所料应该是斯丁了。枫涟刚准备移开视线，却忽然蹙起眉头，紧紧盯着照片。
那个白皮肤男人，越看越眼熟……
她脑中忽然闪过那个撞过她的男孩和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泡芙。
人大固然有十八变，但五官整体的走向，开朗的眉眼却会被岁月铭记，永久烙在脸上。
斯丁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女客人一直望着自己的照片，心里偷偷一紧，没来由地紧张。
枫涟忽然严肃起来，问这个叫斯丁的东南亚人：“照片里的是你吧，旁边的是谁？”
斯丁听到问是不是他，松下一口气，但听到后面的问题后，忽然不太淡定了。
他悄悄瞟了枫涟一眼，抿了抿唇，并拢五指侧向任叶莎预订的座位。
“这是我的**女士，这是你们的座位，餐具什么的自便吧。”
斯丁脸上的不冷静被枫涟收归眼底，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急了，有点失态，应该放平和一点的。
斯丁转身，将照片项链塞进了衣服里，左右手交叠将照片紧紧贴敷在自己胸口，快步离去。
照片渐渐被捂热，他仿佛感受到扑通的心跳感应着照片的温度。
库特，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
任叶莎笑得灿烂，手里端着两大碟食物。
枫涟打趣她：“你真来享受来了。”
任叶莎两手稳稳将食物摆在桌上，拍了拍手：“可不是嘛，我花这么多钱订的，不吃个够怎么行。而且我们来做事情肯定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说完，她狡黠地扫了枫涟几眼，眼中万丈深渊：“我刚才拿吃的看到……你盯人家小帅哥看得眼睛都直了，我一定要告诉宇哥……”
枫涟惊得不可思议，回过神来很无语地一笑：“猪心你欠揍啊，我是看他……”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勾勾手招任叶莎靠近。
“你帮我打探打探他照片里那个男的。”
任叶莎仿佛一秒进入工作状态，知道事情不好耽搁，严肃起来，微微点头，挤出一脸笑脸盈盈，朝斯丁走去。
“嘿，打扰一下……”任叶莎一脸阳光的笑容小碎步朝斯丁跑去，仿佛她有什么很紧急的问题要问。
枫涟觉得一眼看上去猪心像是要问哪里有洗手间的。
枫涟远远望着，斯丁先是一怔，接着慢慢自然起来，竟和猪心谈笑风生起来。
她没再看那边，静静走去夹食物。
玻璃外笼起了薄纱状的雾，朦朦胧胧，盘旋绕着几颗松柏袅袅而上。
外头一切忽然变得虚幻起来，如梦似幻。
枫涟余光一瞟，却忽地汗毛直立。
她看到薄雾下隐约飘落了一片白絮，落在叶子上，忽然消逝。
“你咋了？咋不动了？”后面冒出来的声音将枫涟一下吓醒神。
她转头，看到许鑫昊端着盘子，上面堆叠着满满当当的食物。
看样子是也想夹枫涟面前的，但被她发呆抵在前面走不动了。
许鑫昊目光一直停滞在那些意面上，猛地抬眼看到是枫涟，尴尬一笑，赶忙找补：“哎哟，你怎么这么慢呢。”
枫涟将刚才看到的事压在心底，现在还不好说。
她忙怼回去：“你不也慢，我和猪心都来半天了，你现在才慢悠悠晃过来。”
许鑫昊一脸的被冤枉，百口莫辩般抱怨着：“这半山腰上看着停车地方多，要么堵着路，要么对着太阳暴晒，好难找到些好地方还被人占了。”
刚说完，枫涟余光瞅到任叶莎问完了，朝斯丁轻轻欠了欠身子，少了一点愉悦，客气地笑了笑，招招手慢慢渡步回来。
枫涟捕捉到任叶莎转身那刻轻轻叹了口气。
许鑫昊望望那个东南亚帅小伙，又看看任叶莎，心里头不知怎么泛上淡淡的忧伤。
任叶莎小跑着冲过来，眸里有着点点的光，但总好像被什么覆住，睫毛扑闪扑闪，浅浅低着头：
“哎，这人，挺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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