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听罢,急忙收回长剑,退到一边。
“大人,这小娃娃甚是凶狠,伤我弟兄数人,不如将其缚了,听候发落!”
萧政煜抬手止住一侧的亲兵,道:“传令,速查永嘉县衙,细查案卷、验尸单,勿得遗漏分毫。”
“是!”
此刻的楚妧,已是六神无主。
这一次,就是菩萨老天也救不了自己了。
洛尘在她的耳旁低语道:“大姐莫慌,三法司讲究公义二字,似萧大人这般神仙样断案,包你柳暗花明。”
楚妧听到这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默默点头的那一刻,萧政煜终于凑近了:
“你便是楚氏女?”
楚妧愣了一下,她刚要回答,只见他轻启薄唇,继续说道:“退婚时,可曾有人见证?”
“街坊四邻皆在场,他们……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话音刚落,有两名亲兵飞马驶来,其中的一个将一堆书卷、文书扔在草堆上,而后向萧政煜叩首。
“大人所要之物,卑职已全部寻到。”
萧政煜“嗯”了一声,随即解下大氅,交给了一侧的亲兵,露出里边三法司的獬豸纹官服。
他拿着那张殓尸单向楚妧道:“楚姑娘,这上面‘左手致伤’四字,你可有见解?”
楚妧张开嘴巴欲语,但闻萧政煜再度开口说话:“依你之见,死者木泽生前系左利手,是也不是?”
“非也!他……”楚妧突然捂住嘴,“他是……”
“自戕!”见萧政煜抖出了卷宗,“伤口倾斜角度与自戕吻合。”
忽然,他俯下了身子:“但能让他甘心赴死的把柄,恐怕并非在你之手。”
此话一出,顿时让楚妧打消了一切念头。
看来洛尘所言非虚,三法司果然是来给自己翻案的。
次日,县衙明镜高悬匾下,伴随着威武声的传来,赵富才的冷汗已浸透绯色官袍。
萧政煜将青玉簪掷在公案上。
“簪尾缠着西域金线,楚姑娘退还信物时可有证人?”
见萧政煜声色俱厉,惊堂木震得茶盏跳动,赵富才顿时膝头一软,颤抖道:“回大人的话,下……下官……”
“左手致伤!”萧政煜突然翻开验尸格目,“木泽惯用右手,自戕却选左手?你倒是给本官解释解释,上面所记,是真是假?”
“大人,且听下官解释,这是……”
赵富才扑上来要抢文书,却被象牙笏板抵住喉咙。
“是什么?”
“是……是拜那妖女所赐,不信,大人去问便是!”赵富才坚定地回答道。
说话间,赵富才的手指指向了站在一侧的楚妧。
此刻洛尘早已按耐不住,拔出了手中长剑,指着赵富才的面颊,道:“好你个狗官,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信不信小爷我……”
“少侠且住!这一剑若斩下去,三法司可作保不起。”
萧政煜的声音,像是在吓唬洛尘,却吓得县令瘫软在地。
不多时,见他目光变得阴冷,向赵富才冷冷地说道:“这案子归我审了,届时看我手段。”
楚妧看着这个曾逼她画押的县令如丧家之犬,忽然察觉萧政煜的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衣襟——那里本该悬着玉佩。
三法司府中,此时已进入了后半夜。
厢房内的洛尘,正用井水镇着楚妧红肿的脚踝。
忽听得洛尘压低了声音道:“那位萧大人看玉佩的眼神……”
话音未落,窗纸映出修长人影,萧政煜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
“楚姑娘可知那玉佩,本是一块完整的吗?”
月光漏进窗棂,照见他掌中的半个玉佩,边缘多了道陈年裂痕。
楚妧想起了父亲临终时的那段话。
“阿妧,汴梁瘟疫那年,你还记得为父救过的那个男童吗?”
小楚妧倚靠在榻边,双手紧握着那半块碎玉。
见父亲颤巍巍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残玉独悬青衿侧,寒光犹映旧时盟。血誓重镌霜刃上,长风终渡万山横。”
楚父念完了这首诗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又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
“待某日春潮带雨时,自会有人,携半玉踏月而来,掌心纹路,印证前世之约——非是补全缺玉,原是故人重逢……”
“大姐,怪不得你会拒了那门亲事,原来是这般缘故。”
洛尘挠了挠头,笑起来显得充满十分的童趣。
紧接着,洛尘的神情又严肃了下来,道:“别再想了,早些歇息吧,大姐。”
楚妧眼看着洗脚的水盆被洛尘端走,背影依稀让她想起了儿时的画面。
和父亲在为男童擦拭身体时,端走水盆的画面一样。
卯时初刻,晨雾还没有完全消散,东街的青石板路上已传来整齐的踏靴声。
只见数十名玄甲卫队擎着“三法司”的旌旗开路,那醒目的三个字瞬间刺破薄雾,惊飞檐角栖着的灰鸽。
木府门前,两尊石貔貅尚沾着夜露,此刻正映出黑压压的人影。
“不、不好啦!”
门房家丁撞开雕花木门时绊在门槛上,沾着泥的布鞋踢飞出去,正巧砸中廊下喂雀的丫鬟。
他顾不得捡鞋,四肢并用往正堂爬去。
“何事弄得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见木老爷和夫人在阿青、二少爷木远的簇拥下,一步一步靠近正堂。
“三…三法司的来了,怕是为着——”
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家丁望着鱼贯而入的官兵,突然想起今晨西厢房外晾着的素麻布还未收。
领头那绯袍玉带的正是萧政煜。
他不过抬手示意,亲卫们已如乌云般散开,顷刻间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老身拜见萧大人!”
木夫人提起裙子下拜,金镶玉的抹额却歪斜着露出半绺白发。
她身旁的木老爷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脖颈间悬着的琥珀朝珠哗啦啦抖个不停。
“草民惶恐,不知大人驾临,望……”
“休再装模做样!”洛尘抱着剑从萧政煜身后闪出,那少年清脆的嗓音,惊得树梢麻雀扑棱棱飞起,“贵府大少爷这桩案子,如今传得沸沸扬扬,惊动了官家,倒在我跟前叫屈!”
话音未落,廊柱后突然窜出个膀大腰圆的家丁。
那人挥着捣药杵直扑楚妧面门:“妖女,还我家大少爷命来!”
楚妧纹丝未动,只将验尸用的勘验箱往身后一藏,玄甲亲卫的令箭已横在那人喉间。
“放肆!”
萧政煜的声音像浸过寒潭的玉石,惊得木老夫人帕子都掉了。
这位三法司长官甚至没正眼看那家丁,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抚过腰间鱼符。
“当街袭击刑狱司仵作,按律杖责三十!”
只见木老爷突然跃起,道:“大人明鉴!此妖女害死我儿,怎可……”
话未说完,见一道寒光掠过,洛尘的剑尖已抵在他松垮的下巴。
“老棺材瓤子,再敢多嘴,小爷我这剑可不认得什么老爷夫人!”
“洛尘!”楚妧终于开口,“验尸要紧,你且退到一边去!”
楚妧又重新回到了那似乎陌生却又十分熟悉的停尸间。
她来到床前三步处停住,如今床幔上溅着的血迹已变成暗褐色,像极了被雨水泡烂的朱砂。
“死者木泽,年二十有五,喉部创口呈斜上走向,簪尾青玉雕兰花纹,入喉三寸七分。”
她背诵殓尸单的声音突然顿住,俯身时闻见死者指甲缝里极淡的苦杏仁味:“致命伤确系左手所为,但……”
“妖言惑众!”木夫人尖利的哭嚎打断验尸进程,她扑到萧政煜脚边时,满头珠翠在青砖上刮出刺耳声响,“吾儿事发当夜,与那妖妇一夜共枕,分明是妖妇反悔,故而把那簪子……”
“夫人可知,含血喷人者不得好报?”
楚妧突然转身,指尖轻轻划过尸体喉结:“若是女子行凶,簪尾花纹该是朝外,可这青玉簪分明朝内——除非凶手是个左撇子,且比令公子矮半头。”
厢房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更漏声。
洛尘噗嗤笑出声,剑鞘故意撞了下木老爷的酸枝木拐杖:“听见没?您那宝贝儿子怕是半夜发癔症,把个簪子给吞了!”
“大人!”木老爷突然重重叩首,额头撞地时朝珠缠住了花白胡须,“此妖……楚姑娘分明在颠倒黑白!泽儿向来康健,岂会——”
楚妧的解剖刀就是在这时划开的。
寒光闪过,腐坏的内脏气息混着安息香弥漫开来。
二少爷突然扶着门框干呕。
众人还未回神,楚妧已用银匙舀起半凝固的黑色药汁:“曼陀罗三钱,乌头五厘——夫人,令郎这安神汤的方子,够把十头牛放倒了。”
“阿青!”
木夫人染着蔻丹的指甲突然指向角落:“那蹄子日日送药……”
阿青见自己被木夫人点名,踉跄跪倒,左脚微跛的样子像折翅的蝶。
楚妧听闻阿青发出“嘶”的声音,手中的验尸刀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银花。
萧政煜抬手示意亲卫将人带下时,洛尘正用剑穗戳木远的后腰。
“二少爷抖什么?莫非这曼陀罗是你采的?”
洛尘故意拖长的尾音,惊飞窗外麻雀,却没看见楚妧望向阿青时若有所思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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