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后的楚妧,霍然起身。
她那锐利如电的目光,瞬间穿透黑暗,死死钉向那声音撕裂夜空的源头——正是洛尘独自潜入的木泽厢房方向。
与此同时,异变陡生。
蜷缩在旧木椅上的阿青,像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动作之大,带得椅子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
然而这动作只持续了一瞬,她随即又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猛地缩成一团,整个人剧烈地筛糠般抖起来。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
她那双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瞳孔里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死死投向门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仿佛那声突如其来的碎裂,并非来自隔壁,而是地狱深处勾魂索命的符咒,已然缠绕上了她的脖颈。
“阿青!”
楚妧的声音极力压得平稳,道:“莫慌,你在此稍歇片刻,切勿随意走动。”
她的目光在阿青那张惨白扭曲、被巨大恐惧攫住的脸上一掠而过,脚下却再无半分迟疑,仿佛离弦之劲箭,几步便已闪出了耳房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身后,只留下阿青喉咙里压抑不住、濒死般的嗬嗬抽气,以及满室更加刺鼻的药草混合着血腥的浊气。
木府的庭院内,此刻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唯有那间曾经属于木泽的厢房,两扇厚重的朱漆木门虚掩着,一道细细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摇曳的火光,像极了荒坟野冢间飘荡的、引诱生魂的鬼火。
楚妧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几乎是撞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洛尘!”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疑虑攥紧。
洛尘好端端地站在屋子中央,手里还捏着半截火折子,微弱的火苗映亮了他带着点懊恼和茫然的脸。
他脚下,是一地狼藉的碎瓷片,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碎片中央,依稀能辨认出一个摔得四分五裂的药罐轮廓。
“大姐?”
洛尘闻声迅速抬头,看清是楚妧,脸上的茫然立刻被关切取代,几步抢上前来,道:“你如何寻到了这里?吓死我了,我不打紧!就是这破罐子,黑灯瞎火的绊了一跤……”
他下意识地想挠头,又顾忌手里的火折子,动作显得有点滑稽。
楚妧没接话,目光在他身上飞快地扫视一圈,确认连衣角都没破一块,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走上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出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拂去少年肩头沾染的一点浮尘,指尖在他微凉的额角停顿了一瞬,确认没有冷汗或擦伤。
这细微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直接地传递了她的忧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后的余悸。
“毛手毛脚的——寻着什么了?”
洛尘被她指尖的温度熨帖得心头一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点懊恼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立刻压低声音,带着发现重大秘密的兴奋,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本蓝皮账簿和一张材质奇特的坚韧纸笺,塞到楚妧手中。
“大有收获!不过让那蒙面贼子跑了,幸亏小爷我麻利,从他手中抢到了这个!”
见他又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外浓重的夜色,语速极快地将方才密室中的惊险遭遇,特别是那蒙面人的身手和最后掷炉逃遁的情形,以及自己如何发现佛龛暗格,简略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那厮滑溜得很,功夫路子也邪门,绝非普通家丁护卫。”
楚妧听完洛尘的叙述,借着洛尘手中火折子那点跳跃不稳的光,快速扫过那张坚韧的纸笺。
她的心猛地一沉。
杨业?前朝抗辽名将?旧甲藏图?
这八个字背后牵扯的,恐怕是足以颠覆一方的泼天干系。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又翻开那本厚厚的蓝皮账簿。
前面几页是寻常的米粮布帛开支,她耐着性子快速向后翻动,发黄的纸页在指尖发出沙沙的轻响。
终于,在第七页,她的目光定住了。
楚妧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脆弱的纸页捏破。
她抬头看向洛尘,火光在她深潭般的眼底跳跃,映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洛尘,这水……比我们想的深太多了。大少爷之死,怕只是冰山一角。环环相扣,玉扣都没这般严丝合缝。”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洞悉迷雾后更深邃黑暗的寒意。
洛尘被她的凝重感染,也收起了少年人的跳脱,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楚妧的目光却已从账簿移开,落在了地上那堆碎裂的瓷片上。
她蹲下身,不顾地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较大的罐底碎片,凑近火折子的光。
火光下,那瓷片内壁靠近足底的釉面上,清晰地印着一个暗红的、古朴的团花图案——
那是藏红花特有的标志性纹样。
洛尘也凑过来,看清那纹样,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怪哉!大姐,我摸着黑钻进那佛堂密室前,火折子一照,佛龛上头供着的,活脱是朵白玉雕的雪莲!”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眼前仿佛又闪过那短暂却清晰的画面:幽暗的佛堂,冰冷的香炉,还有那朵在微弱火光下显得圣洁又孤高的白玉雪莲,与这药罐足底的藏红花纹,格格不入,如同两个截然相反的信仰图腾。
楚妧的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藏红花纹,眼神锐利如刀锋在磨石上刮过。
雪莲供佛堂,藏红入药罐……
这看似不起眼的矛盾,在木府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里,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足以指向隐藏的暗礁。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微风,吹得洛尘手中的火苗一阵乱晃。
楚妧的话如同冰刀一样尖锐:“与其坐等刀俎加身,不如抢先一步,搅他个天翻地覆!”
两人再无言语,默契地熄灭火光,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滑出厢房,借着廊柱花木的阴影,朝着庖屋方向潜行而去。
庖屋后墙根下,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食物残渣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墙根处,几株高大的曼陀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惨白的花朵如同鬼魅的脸,在稀薄的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的甜腻香气。
楚妧蹲下身,借着云层缝隙透下的微弱月光,仔细审视着其中一株。
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捻下几片边缘微卷的叶子,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里面正是白日验尸时,从死者木泽袜底发现的、那片沾着微量泥土的碎瓷片。
她将瓷片边缘沾附的那点微不可察的泥土碎屑,与指尖捻碎的曼陀罗新鲜叶片碎末,凑在一起,借着几乎可以忽略的月光,全神贯注地对比着颜色、质地,甚至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嗅闻。
片刻,楚妧抬起头,眼中寒光乍现,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确认:
“色泽、质地、气味……分毫不差。木泽袜底沾的,正是这墙根下的曼陀罗叶碎屑。他死前,必定到过此地!”
这个发现,如同拼图的最后一块被严丝合缝地嵌上。
木泽并非一直被困在所谓的心病和药汤里,他在死前曾来过这偏僻的庖屋后墙。
就在此时——
“哼,翻得跟遭了贼一样,佛爷眼皮子底下也敢伸手?”
“那仵作娘们儿看似文文弱弱,实则眼珠子毒得很;还有那红头绳的小崽子,剑快得邪门!别是捅了马蜂窝……上头说了,活要见物,死要见尸,东西肯定还在府里!”
楚妧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声音虽隔着墙,音色有些模糊变形,但那腔调里的特质,如同跗骨之蛆,让她瞬间做出了判断。
洛尘显然也认出了其中一个声音,他瞳孔骤缩,手猛地按上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少年人的血性直冲顶门。
他压着嗓子,从齿缝里硬生生地说道:
“果真是他们……大不了,出去拼个死活!”
“住手!”楚妧的手如同铁钳,瞬间按住了洛尘拔剑的手腕,“拼?拿什么拼?他们人多势众,早有准备!我等晓得的事情太多,现在冲出去,正中他们下怀!一旦正面撞破,注定沉尸护城河!若想活命,想揭开这盖子,就得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洛尘被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冰冷的理智慑住,沸腾的热血瞬间被浇熄大半。
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按着剑柄的手慢慢松开,只是身体依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低声问道:“如今之计,又当如何?”
楚妧的目光飞快扫过周围,墙根、曼陀罗丛、不远处一个倾倒的破旧水缸……
渐渐地,一个骇人的想法已在脑海当中形成。
“我数一二三!”她悄悄在洛尘耳边低语道,“我往左倒,你往右靠在那株曼陀罗下,闭气装晕!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暗号,绝不动弹!”
她的气息拂过洛尘的耳廓,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镇定力量。
洛尘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一……二……三……”
话音一落,楚妧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朝着左侧布满湿滑苔藓的地面倒去,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洛尘也依言向后一靠,将身体大半隐入那株高大曼陀罗的阴影里,脑袋一歪,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绵长,仿佛真的力竭昏迷。
两人“晕倒”不过几个呼吸,窄巷那头的脚步声已迅速逼近。
“啊哈!”
粗嘎的声音带着狂喜,火把的光圈首先笼罩住倒在地上的楚妧。
“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呐!臭娘们儿,你也有今天!”
接着,火光移向靠着曼陀罗的洛尘:“小兔崽子,遭报应了吧!”
“慢着!”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靠近,带着狐疑,用脚尖不太客气地踢了踢洛尘垂落在地上的小腿。
洛尘的身体随着力道晃了晃,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没颤动一下。
“正好,省了老子动手!”他转向同伴,“快,搜搜他们身上!特别是那小子,那物事定在其手中!”
“等等!”
油滑的声音阻止道,火光下,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蹲了下来,目标却是楚妧放在身侧的那个不起眼的木制勘验箱。
“这怕不是那仵作娘们儿吃饭用的嘛,里头准有花头。”
他伸出带着几分虚胖的手,就要去拿。
“蠢货,一个破箱儿能值几钱,赶紧寻那……”
那油滑的胖子却不听,执意要拿勘验箱。
他蹲下身,动作因体态显得有些笨拙迟缓,手指刚碰到勘验箱冰凉的提手——
“哎呦——”
话音刚落,大概是因为重心不稳,另一只手慌忙撑地时,手肘撞翻了旁边那个倾倒破水缸里残留的一个豁口铜盆。
他慌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随即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个滚远的破铜盆。
那臃肿的身形,在弯腰时像一只试图扑腾翅膀的肥鹅,格外地滑稽笨重。
趁着同伴去捡盆、注意力被分散的这短暂一瞬,胖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飞快地从自己宽大的袍袖里,极其隐蔽地掏出一个外观、大小、颜色几乎与楚妧的勘验箱一模一样的木箱。
那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迅速地将楚妧那只真正的勘验箱,扒拉到靠近墙根的阴影里,同时将手里那只赝品箱子,以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角度,“掉”在了楚妧手边原来的位置。
整个调换过程在火把摇曳的光影和同伴捡盆的噪音掩护下,完成得无声无息,行云流水。
“物事可曾到手?速速离开此地,莫再耽搁了!”
胖子顺势一把抓起那个被他调换过的赝品箱子,语气里充满了嫌恶,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粗鲁。
他拎着箱子站起身,那略显臃肿的身形在火光下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宽大的袍袖随着动作摆动,掩盖了袖中可能残留的一丝端倪。
就在胖子拎着赝品箱子转身,火光角度变换的刹那,楚妧那紧闭的眼睫,在浓重的阴影掩护下,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线微光,恰好捕捉到了那胖子侧身时,宽大袍袖下显露出的、略显圆润的下颌轮廓线条,还有那转身时因动作急促而带起的、属于官靴特有的、沉闷而略显拖沓的脚步声。
这轮廓……这步态……
楚妧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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