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日的逃亡,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
顾晚卿躲过了数波严密的搜捕,一次次从合围的缝隙中钻出。
然而左肩被追兵淬了毒的箭矢擦过,虽不致命但毒素伴着寒意与失血,正一点点蚕食着她的体力与意志。
风雪愈发狂虐,像是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
顾晚卿身上的棉袍早已被雪水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寒气直透骨髓。
听着远处官道上隐约传来的马蹄声与犬吠,顾晚卿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赵崇山显然动了真怒,布下天罗地网,她就像一只被困在雪原上的孤兔,四面八方都是猎犬的嘶鸣和猎手的呼哨。
难道七年的隐忍,无数个孤灯下的苦心筹谋,父亲临终前不甘的眼神,还有族人的血海深仇真的要随着她一起埋葬在这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吗?
不!绝不能!
她咬紧牙关,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凭借一股不屈的意志,踉跄着向前跋涉。
终于,在风雪弥漫的黄昏,顾晚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冲进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她紧紧抱住怀中那卷以性命相护的羊皮纸,那是她复仇的唯一火种,也是此刻支撑她不敢倒下的最后信念。
外面的马蹄声似乎更近了些,还夹杂着模糊的人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顾晚卿闭上眼,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脑海中飞速盘算着脱身之策,却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
庙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破碎的木屑纷飞!
一个沉重的身影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顾晚卿瞬间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死死捂住嘴,将自己更深地藏匿在香案投下的阴影里,透过木板间的缝隙,紧张地向外窥视。
借着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弱天光,她看清了来者。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着玄色劲装,但此刻已是破损不堪,被暗红色的血迹浸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
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紧蹙的眉宇间即使充满了痛苦,也难掩那股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坚毅与凌厉。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一枚残破腰牌,虽然沾满血污,但那雕刻的猛虎下山纹路,以及边缘熟悉的制式……
顾晚卿瞳孔猛地一缩——这是“虎威军”的标识!
而拥有此等气势和这般重伤仍不掩锋芒的……难道是那位曾威震北疆、令突厥闻风丧胆,后因重伤据说已归隐田园的“噬月将军”祁砚之?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伤得如此之重?
只见祁砚之艰难地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但腹部的伤口显然极深,稍一用力,鲜血便将他身下的积雪都染红了一片。
即便是在如此绝境,他的右手依然死死攥着一枚细长的铜管,铜管一端以特殊的暗红色火漆紧密封口,火漆上似乎还有隐约的印记。
顾晚卿的心跳再次加速,那形制,她曾在都护府的机密卷宗中见过图样,是唯有边关大将遇十万火急军情时,方可动用、直奏御前的“虎贲密报”!
一个大胆得连她自己都心惊的猜测,如同暗夜中的闪电,骤然划过脑海:祁砚之将军并非归隐,他出现在这靠近雁翎关的荒山野岭,身负重伤却拼死护着密报……
难道,他也发现了赵崇山乃至其背后更大势力的阴谋?他是在搜集证据、欲上京告发的途中,遭到了截杀?是谁有如此大的能量和胆子,敢对一位功勋卓著的退役将军下此毒手?是赵崇山,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庙外,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火把的光亮已经开始在破庙的窗户上晃动。
“头儿,血迹到这儿消失了!”
“肯定躲在里面!围起来!仔细搜!将军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时间犹豫了!每耽搁一瞬,死亡就更近一步!
顾晚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的将军,是敌是友尚不明朗,但共同的追兵和那封密报,让她看到了一丝绝境中联手求生的可能,赌一把!
顾晚卿不再隐藏,迅速而轻捷地从香案下钻出,尽量放低声音,以免惊动外面即将闯入的敌人:“将军勿惊,我非追兵。”
祁砚之的反应快得惊人,在听到声音的刹那,他猛地抬头,那双原本因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瞬间锐利如鹰隼,充满了极致的戒备与冰冷的杀意。
祁砚之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柄短刃,虽未出鞘,却已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重伤下的虚弱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晚卿直接亮明身份,同时将怀中那卷珍贵的羊皮纸展开一角,虽未显影,但其特殊材质和隐约的记号,对于知情者而言,已是信号:“顾晚卿,前御史大夫顾昀之女……”
“将军,赵崇山贪墨军粮、构陷忠良、乃至通敌叛国之铁证在此。您拼死护住的这封密报,是否亦是揭发其罪的凭证?”
“顾昀之女?”祁砚之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她苍白憔悴却异常沉静的容颜,最后定格在她手中那卷绝非凡品的羊皮纸上。
祁砚之眼底深处闪过震惊、疑虑、以及一丝极快的权衡。
顾家冤案,他当年亦有所闻,只是鞭长莫及。此刻,顾家孤女出现在此,身怀可能指向同一目标的证据……这巧合太过惊人,但也可能是绝境中唯一的转机。
这短暂的沉默,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祁砚之似乎下定了决心,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声音更弱,却字字清晰:“不错,我查到他们……”男子重重咳嗽几声,躲开女子伸过来的手,接着道:“他们,与突厥王庭密约,欲假扮马匪焚毁官仓!”祁砚之吐出几口血沫,咬紧牙关,”他们竟企图嫁祸玄甲军旧部,动摇边防……”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铜管,眸色暗了暗,“证据,在此。”
真相得到证实,顾晚卿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赵崇山背后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更庞大、更可怕!连祁砚之这样的将领都被逼到如此境地!
“砰!砰!砰!”庙门被粗暴地撞击着,灰尘簌簌落下。
“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出来,我们就放火了!”
情势已危如累卵!顾晚卿不再有任何犹豫,语速极快:“将军,您重伤难行,追兵转眼即至,硬拼只有死路一条。我略通医术,且有家传秘法可加密讯息,纵是搜身亦难察觉,你我目标一致,不如联手,我即刻为将军处理伤口并将我这卷证据上的关键部分复刻一份。我们分头赶赴京城,纵有一路不幸受阻,另一路仍有希望将证据送达京城,此为眼下唯一生机,请将军速决!”
祁砚之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晚卿,眼前女子身形单薄,但那双眸子却清澈明亮,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里面不仅有深仇大恨,更有一种临危不乱的智慧与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一生在沙场搏杀,看人极准,这顾家孤女,绝非池中之物。
他重伤至此,或许这突如其来的相遇,真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祁砚之喉结滚动,压下翻涌的气血,终是重重一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虽轻,却重若千钧:“信你,有劳顾姑娘!”
顾晚卿迅速撕下自己内裙相对干净的里衬,扯成布条。
祁砚之伤口很深,边缘泛黑,显然兵器上淬了毒,顾晚卿先用雪水小心清理伤口周围,然后将身上仅存的一点金疮药尽数撒上,再用布条紧紧包扎止血。
整个过程,祁砚之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硬是一声未吭,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与他命运交织在一起的女子。
包扎完毕,顾晚卿立刻取出贴身藏着的那个小巧的微型墨盒和一张特制的、近乎透明的薄绢。
她蹲下身,就着雪光与越来越近的火把余光,以指尖蘸取那幽蓝色的“隐痕墨”,在薄绢上飞速书写、勾勒。她笔走龙蛇,将羊皮卷上关键内容一一复刻下来。
墨迹落下,迅速隐去,薄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她的动作娴熟而稳定,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做完这一切,顾晚卿又用小刀,极其小心地从祁砚之那封密报的火漆上,刮下少许粉末,用另一小块布包好,贴身收藏。这火漆印记,是日后验证密报真伪的关键。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残破的庙门被彻底撞开!十几名手持兵刃、身穿赵崇山亲兵服饰的兵士蜂拥而入。
“在那边!香案后面有动静!”
“围住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顾晚卿奋力扶起高大的祁砚之。
男人的体重几乎全部压在顾晚卿单薄的身上,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但咬牙硬生生撑住了。
祁砚之也强提一口气,配合着她的搀扶。两人不再理会身后的呼喝,迅速退向神像后方。
顾晚卿先前探查时,早已发现了一个通往庙后的小小破洞。
他们踉跄着钻出破洞,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片立刻扑面而来。身后传来兵士发现破洞的怒骂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追!他们跑不了多远!”
顾晚卿搀扶着祁砚之,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庙后那片茂密却枯败的树林。
风雪立刻吞噬了他们的身影,也暂时掩盖了他们的踪迹。
希望如同这风雪暗夜中的一点微光,微弱却顽强,通往京城的路漫长而凶险,遍布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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