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蜜璃那里回来，心里那潭冰封的死水似乎被投入了几颗烧红的石子，咕嘟咕嘟地冒着复杂的气泡。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奇异的、试图去理解的冲动，却悄悄压过了纯粹的害怕。
宅邸依旧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我推开院门，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慌失措。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廊下——没有食物，没有药膏，也没有新的“礼物”。
心里竟有一丝极淡的……失落？
我甩甩头，把这荒谬的情绪赶走，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刚拉开房门，我就愣住了。
门口的地板上，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放着的，不是往常的碗碟，而是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木匣子。样式简单，甚至有些粗糙，看起来像是手工做的。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木匣。很轻。上面没有锁扣。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打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发簪。
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女子会用的那种精致华丽的簪子。材质似乎是某种深色的木头，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泛着温润的光泽。簪头没有镶嵌任何珠宝，而是被雕刻成了……一朵绽放的紫藤花的形状。
花瓣层层叠叠，线条甚至有些笨拙和生硬，看得出雕刻者手法极其不熟练，甚至在某些地方还能看到细微的、修改过的刀痕。但每一瓣花瓣都极其用心地打磨过，努力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弧度。簪身也被仔细打磨得圆润，绝不会勾到头发。
紫藤花……
是我那件惹祸的裙子的颜色，也是蝶屋的标志，或许……也是他记忆中，少数与“女性”、“柔和”相关的美好意象？
我拿起那支发簪，指尖传来木头温凉的触感。翻到簪身背面，在一处极不显眼的地方，似乎用更细的刀尖，极其小心翼翼地刻了两个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
“赔罪”。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两个字。刻得很深，很用力，仿佛倾注了雕刻者所有的懊悔和挣扎。
我能想象出，他是怎样笨拙地握着刻刀，在昏暗的灯光下，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一笔一划地刻下这两个字。或许中间刻坏了好几次，或许烦躁得想砸掉一切，但最终……还是完成了。
这支发簪，和他的人一样，笨拙，生硬，甚至带着点粗暴的痕迹。却又在某些细节处，透出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可怜的认真。
完全没有蜜璃那些发饰的精致可爱。
却比任何昂贵的珠宝，都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口。
酸涩的情绪汹涌而上，冲垮了最后一点恐惧和愤怒的堤坝。眼眶瞬间就湿了。
这个笨蛋……
这个暴躁的、凶恶的、只会用最糟糕方式表达一切的……笨蛋！
就在这时，院子的角落，极其轻微地传来一点布料摩擦的声响。
我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不死川实弥正僵硬地站在那根被他摧残了无数遍的木桩阴影里，背对着我，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他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出来，更没想到我会直接拿起发簪看。
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指节泛白。耳朵尖，在阳光下，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看到了……】）
（【……丑死了……她肯定不喜欢……】）
（【……老子到底在干什么蠢事！】）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进退两难。想立刻逃走，又似乎抱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可怜的期待。
我握着那支还带着他体温和心意的木簪，看着他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僵硬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手，用袖子用力擦掉眼泪。然后，慢慢地、极其笨拙地，尝试着将这支略显粗犷的木簪，往自己有些毛躁的发髻里插去。
手指因为紧张和情绪激动而有些发抖，试了几次才勉强将簪子固定住。簪头的紫藤花歪歪斜斜地缀在发间，一点也不完美，甚至有些可笑。
但我没有把它拿下来。
我就这样戴着那支丑丑的木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阴影里的他，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侧过头一点点。用眼角的余光，极其快速地扫了我一眼。
在看到我发间那支歪斜的紫藤花簪子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拳头攥得更紧，肩膀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然后，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无声的、却足以将他灵魂都灼烧殆尽的审判，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大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被重重摔上。
巨响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
但我却仿佛能听到，那扇门后，他如同解脱又如同更加痛苦的、沉重如牛的喘息声。
我站在原地，抬手，轻轻碰了碰发间那支温润的木簪。
眼泪依旧止不住，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缓缓向上弯起。
这个……别扭到无可救药的……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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