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得愈发浓了,檐角繁星被云絮揉碎了半盏,廊下风灯的暖光晃过阶前青苔,连院角桂树飘来的香都染了几分沉滞。
阮予墨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语气不容置疑的对安素晚说:“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息。”
然后对范居然和郑景行道:“今日还有些未尽的事儿,趁着时间充裕,一并处理了吧。”
说完,目光扫了一眼安静的站在一侧,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念尘。
是啊,除了阮宅刺杀之外,还有个念尘需要处理。
今日在箫南风的官船上,时间紧迫,况且来送行的人多,人多眼杂,审问起来也多有不便。
范居然含笑的神色冷淡下来,点头:“两位随我来。”
然后视线扫过念尘,略一挥手,对手下侍从说:“带上他。”
廊下灯光映着几人的影子,衣角翻飞,卷起一地萤火虫漫天飞舞。
安素晚望着那几人的背影渐次融进木作长廊的浓黑里,目光凝了片刻,直到那抹身影彻底被夜色吞尽,唇角才勾出一抹浅淡却藏着几分琢磨不透的笑意。
棉枝从侧旁盈盈走过来,浅笑说:“奴婢带公子去卧房。”
安素晚回眸,含笑说:“有劳姐姐。”
“公子不必客气。”棉枝不卑不亢的比手请安素晚进去。
东宫西厢的卧房倚着西侧暖阁,紫檀木框的窗棂半掩,垂着层水绿暗绣缠枝莲的纱帘,被夜风拂得轻轻晃,将廊下宫灯的暖光筛成细碎的金斑,落在铺着蜀锦软垫的脚踏上。
西厢以一道绣着玉兰缠枝纹的沉香木垂帘为界,隔出内外两室。
外间为日常起居之所,软塌便稳稳落在南窗下的采光佳处,左依着嵌玉博古架,架上摆越窑青瓷瓶等一干装饰;右临着张螺钿小几,几面铺着素色锦缎,上面放着基本诗文与温茶的银壶。
安素晚含笑点头,这个位置不错,放的正合心意,还不知要在这里住几日,她可不想委屈了自己去。
这个位置白日里能接住檐角漏下的暖阳,入夜后廊下宫灯的光透过半掩的紫檀窗棂,恰好漫过塌沿,虽然硬了些,小了些,倒也适合安睡。
掀开幕布入里间,便是私密寝卧区,入眼处便是一方描金梳妆台,台上嵌着块一尺见方的和田玉镜,镜旁摆着螺钿妆盒,盒盖半开,里面是空的,显然并无人居住。
里间的拔步床更是精致,挂着茜色软罗烟帐,帐角缀着的银铃轻晃,却只发出极淡的声响。床上铺着两床叠得齐整的锦被上绣着并蒂莲。
安素晚噗嗤一笑:“东宫太子尚未娶妻,倒是便宜我了。”她问棉枝:“你家主子坐拥天下俊男美女,南苑上千俊美少年郎,北苑无数美娇娥,竟没人能入了他的眼,选出一位太子妃出来?”
棉枝不卑不亢的垂头回复:“奴婢不知。”
安素晚含笑问:“棉枝姐姐,你来东宫多少年了?”
棉枝从容答说:“奴婢是家生子,自幼便在东宫侍候。”
这么久啊~
安素晚兴致勃勃的拍拍软塌,示意棉枝坐下聊天,一边仰头问:“东宫所有人都是家生子吗?念尘也是?”
“念统领是的。”棉枝向侧面避开,并不敢坐。
安素晚不耐烦的拉她手腕坐在身侧:“哎呀,你坐嘛,又没外人在,本公子就是个江湖郎中,没那么多规矩。”
棉枝在东宫当差多年,自小耳濡目染,达官显贵的气度、江湖豪杰的风采,早已见得多了。此刻见安素晚言谈从容、举止清雅,自带一股不凡气韵,便知绝非寻常江湖郎中可比,心中不敢有半分轻慢。被对方执意按着坐下时,她也只敢侧身沾了沾软榻的一角,口中连连道 “奴婢不敢”。
安素晚忽略她的话,兴致勃勃的问:“他不迎娶太子妃,倒是将太子妃的寝宫早早布置好了,你们大梁皇帝可真是有趣。”末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整张小脸更兴奋了:“棉枝姐姐,东宫离你们大梁皇帝的寝宫也不远吧?平日里皇帝会来东宫吗?我住在这里,不会遇到皇帝吧?”
说着,她神色向往的说:“我还没见过活的皇帝呢。”
棉枝浅浅一笑,觉得这位花公子还颇有些小孩子心性,很是率真可爱,不由放松几分,笑说:“圣人爱重殿下,即便殿下早已独当一面,可圣人和容贵妃娘娘依然会在殿下安寝后,绕路过来东宫偷偷瞧上一眼才放心。”
“啊?”安素晚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大梁皇帝和容贵妃还挺可爱的,那范居然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呢。”棉枝笑说:“除了殿下身边近侍,圣人说有损殿下盛誉,不准我们同旁人提起这件事。”
“那是真的极其宠爱你们太子了,这般年纪还像儿时一般疼爱着。”安素晚似乎有些羡慕,语气无限惆怅:“像我这样自小被家人丢在深山中的孩子,都没体会过父母的疼爱。”说完,她用极向往的语气问:“你们大梁皇帝和容贵妃年年如此吗?”
安素晚面容本是清俊的,此刻却笼着一层薄薄的郁色,像被雨打湿的梨花,连眉梢都耷拉着。
指尖似乎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脆弱。
棉枝的心猛地一揪,瞬间就软成了一汪温水,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原来这样好看的小公子,身世竟这般可怜,也难怪极羡慕太子殿下了。
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让这位好看的小郎君更伤心:“并非一直如此,只从两年前才开始,许是殿下两年前外出游历时,曾遇见过一些危险,圣人和娘娘才格外谨慎了些。”
两年前啊~
安素晚眸光微微漾了漾,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神色笑了笑,然后抬眸笑说:“依我看,你们家殿下就是装睡的,他那般好的武功,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帝和贵妃去看他?”她眨巴眨巴眼睛说:“我瞧着多半是因为你们殿下小孩子心性,享受着父母的宠爱罢了。”
棉枝抿唇笑说:“或许吧,不过圣人和贵妃娘娘每次前来,都是念尘接待着,奴婢也不知内里情形。”
安素晚点头,好奇问:“那今夜呢?你们大梁皇帝回来东宫吗?”
她神色激动的拉住棉枝衣袖笑问:“棉枝姐姐,你偷偷带我去瞧瞧吧,我自小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活的皇帝呢。”
棉枝:“。。。”
短短一炷香时间,已经两次听到这话的棉枝露出无奈的神色,什么叫没见过活的皇帝,难道您见过死的?
她随后觉得自己颇有些大不敬了,在心中呸了自己好几声,定了定,才道:“回公子话,奴婢不知,往往圣人的消息都很准确,今夜殿下尚未安寝,圣人大体不会过来的。”
不来呀~
安素晚坐直的身子往下塌了几分,嘟着唇瓣说:“算了,反正还有好几日呢,总能偷偷看看皇帝长什么样呢。”
棉枝抿唇轻笑,安素晚奇道:“棉枝姐姐,你们大梁皇帝长的凶不凶?也像范居然那样好看吗?”
棉枝笑说:“奴婢不敢窥探天颜。”
安素晚点头表示理解,帝王么,总归冰魄雪魂,威仪无限的。
屋内烛火跳了两跳,将夜色拉得更长。
闲聊间,困劲毫无征兆地涌上来,安素晚忍不住抬手掩住唇,打了个带着水汽的哈欠,长长的睫毛像沾了倦意的蝶翼,轻轻颤了颤。
棉枝忙站起身,笑着上前半步:“公子,天色不早啦,您快歇着吧。奴婢就在门外候着,有事您喊一声就成。”
“也好。”安素晚往后靠了靠,声音软绵绵的,满是疲惫,“可算能歇了,这几日可累死我了。”
棉枝敛了笑意,垂头道:“奴婢多句嘴,东宫里头步步是机关,暗处都有眼线。公子夜里若要出来,千万记得叫奴婢跟着,可别独自行动,仔细伤着自己。”
安素晚无随意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像是全然没把方才的叮嘱放在心上:“晓得了晓得了,不出去就是,这几日累得慌,本公子得好好睡上三天三夜,便是打雷劈到跟前,也别想把我吵醒。”
话音未落,又一个带着水汽的哈欠涌了上来,她随手拽过一旁的锦被,胡乱往身上一裹,整个人蜷在榻上,声音都透着浓浓的倦意,含糊不清地补充道:“对了,若是那位像尊活菩萨似的郎君回来了,记得跟他说,走路轻着些,别扰了我睡觉,小爷我这起床气,可不是好惹的。”
棉枝浅浅一笑,垂头称是。
见榻上的安素晚已将自己裹进锦被,只露出一小截乌黑的发顶,活像个圆滚滚的粽子,棉枝忍不住放柔了眉眼。她踮着脚,轻手轻脚地走到烛台前,指尖拢着烛火将其按灭,待屋内只剩窗外漏进的淡淡月色,才提着裙摆,一步一缓的退到门边,轻轻带上房门,动作轻缓,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划过地面。
而闭上房门的瞬间,原本困倦的小女郎倏地睁开眸子,眸光清亮,哪还有一丝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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