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浸过东宫的琉璃瓦,檐角铜铃静得像沉在水里。卧房内,窗棂半敞着,竹帘被晚风掀起一角,泻进来的月光便顺着这道缝隙,在金砖铺就得地面上铺成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碎银,又像淌过一汪浅溪。
月光爬上软塌的床脚,给躺在榻上的女郎镶了道冷白的边,窗牖上绣的缠枝莲在月下晕出朦胧的影子,仿佛要顺着光缓缓舒展。
墙角立着的鎏金铜灯熄灭了,灯柱上缠的龙纹在月光里隐去了锐气,只剩一团温润的剪影。偶尔有夜风穿过窗棂,带起案上残落的花瓣,光影便随着这动静在墙面流转,像无声的涟漪。远处隐约传来禁卫换岗的轻响,月夜寂静,这声响格外明显。
安素晚轻轻一挥手,司琴和司棋悄无声息的落在软塌前垂首行礼。
安素晚微微颔首,轻声问:“你何时回来的?阿耶和翁翁如今到何处了?”
司琴低声说:“回主子,属下至晚方归,国老和大人如今依然随大邺帝在枕云谷外官驿中驻扎,昨日过后,官驿平安无事。”
安素晚倏地蹙眉:“还在枕云谷?”
司琴回复:“是,大邺皇帝下旨,太子重伤,又有刺客惊扰圣驾,皇帝身体不虞,下令队伍在枕云谷修整,但属下暗中探查,大邺帝只身离开官驿,只带了一行隐卫去了枕云谷的桃花林。”
“果然。”安素晚呵的笑了一声,笑意极其嘲讽:“九渊惊雷阁果然同大邺帝有脱不开的关系。”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听气息,是棉枝的声音。
好利的耳朵。
安素晚微微眯了眯眸子,对司琴司棋二人扬了扬下巴。
二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隐匿身形,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安素晚依旧裹好被子蜷缩在床榻里侧,棉枝似乎趴在门上听了听声音,几息后,听见她声音轻轻柔柔的传进来:“花公子?”
安素晚没接话。
棉枝似乎犹豫片刻,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大片月光倾泻而入,落在软塌小郎君蜷缩的身形上,他依然是棉枝刚刚离开时的姿势,棉枝眼睛锐利,发现裹在安素晚身上锦被的褶皱都是一样的形状。
而软塌上的人似乎困倦极了,睡的很熟,一动不动。
棉枝面带疑惑,在房间内环视一周,又轻轻带上房门,房门卷起一地清风,好像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安素晚微微勾了勾唇瓣。
东宫果然不养闲人,一个小小的婢女都藏着浑身的本事。
不对,或者说,东宫藏着一身本事的婢女,恰巧被范居然安插在她身边了。
安素晚喉咙轻轻哼了一声。
仰头示意司琴司棋过来说话,二人这次并不曾现身,只隐在黑暗中,同时唤了声“主子。”
“阿耶可有带话过来?”安素晚问。
“大人说让您别担心,照顾好自己。”司琴轻声说。
“主子,听说那楚青霜。。。”司棋话说到一半,‘嘶’了一声,停住了。
安素晚挑了挑眉毛:“怎么?”
司棋面含委屈的看了一眼司琴,嘟起唇瓣摇摇头,不说话。
二人中,司琴沉稳,司棋的性子更跳脱些,心中素来藏不住事儿。
安素晚分明看见司棋开口时,被司琴从背后拧了一把,悻悻住了口。
她无声笑了笑,低声说:“我不喜欢打哑谜。”
司棋无奈,犹豫一下,回复说:“其实也还不确定,主子您连日卧病,又在阮宅横遭刺杀,属下本想确认后再回复给您,”说着,她侧头无奈的看了一眼司棋,似乎怨她口快,司棋回瞪她:“是属下隐隐听见大公子的人对国老和大人说,在大邺帝身边的隐卫中,似乎发现了楚青霜的踪迹。”
安素晚猛的一顿。
楚青霜?这么巧?
“她随大邺皇帝一起进枕云谷了?”
“是。”
安素晚微微蹙眉,传闻楚青霜归隐多年,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在大邺帝身边?
大邺帝可知楚青霜乔装混进隐卫中?
若大邺帝知道,为何要带她进入枕云谷?
这其中有何联系?
安素晚指尖无意识的在床榻上轻敲,心内似乎有什么想不通。
半晌过后,安素晚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问说:“大邺帝进了桃花林?”
“那倒没有,”司琴悄声说:“枕云谷后面的桃花林设置了阵法,咱们跟着进去的人发现大邺帝进入桃花林后,阵法启动,大邺帝被困在阵法中了,咱们的人怕泄露了踪迹,没敢跟的太近。”
安素晚想起上次在枕云谷中,清风曾说过,念姨跟着他去东宫地牢的时候,他都是知道的,可知其人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点头说:“不跟是对的,他的功夫,怕是你们也不能在他面前隐匿踪迹。”
门外再次响起细碎轻微的脚步声,安素晚微微眯了眯眸子。
司琴和司棋对视一眼,再次隐匿身形于夜色之中。
不过喘息之间,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大片月光洒落在房门中,落于榻上郎君恬静的面容之上。
棉枝见榻上的小郎君正睡的香甜,整个人四仰八叉的占据了一整个床榻,睡姿实在不算好看。
一床锦被堆在床榻底下,显然是被这个睡相不怎么好看的小郎君踹下来的。
房间中空荡荡的,棉枝朝房梁深处望去,黑漆漆一片,并无藏匿踪迹的可能,窗户倒是洞开着,偶尔有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清凉。
她眸光微动,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
犹豫片刻,见安素晚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棉枝轻轻走进房中,伸手关窗的同时,一双锐利的眸子向房间更深的地方扫视过去。
窗牖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床榻的人忽的翻个身,砸吧砸吧嘴,软软囔囔的‘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大喝一声:“痛快。”
寂静的深夜,这声脆响如同午夜炸雷,惊的棉枝猛的缩手,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她整理好表情,含笑回头,正待开口解释,却见安素晚在床榻上扭扭身子,低声嘟囔:“这盘子飞茶甜鸭。。。嗯,好吃!嘿嘿。”说着,又砸吧砸吧嘴,过了片刻,伸手在虚空中晃了几晃,露出憨憨笑意:“清蒸东星斑和明炉烤乳猪也不错哦~”
棉枝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梦话。
她伸手关好窗,悄悄走到床榻边,俯身捡起锦被,视线凝在安素晚面颊上,见她呼吸均匀、眼珠裹在眼皮内一动不动,是安睡的样子,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正在窥视她。
棉枝勾了勾唇角,将锦被轻柔的披在安素晚身上。
还未等她揶好被角,安素晚再次翻了个身,将被子裹在怀中,又‘嘿嘿’的笑起来,声音低低囔囔的,棉枝仔细辨认,才勉强听懂,她说:“范居然,你酿的桃花酿,是小爷喝过最好喝的酒,等。。。”嗝~,“如今住进你府里,小爷。。。小爷定要喝个痛快。”
“呵呵,呵呵。”又一阵傻笑,“好喝。”
棉枝摇摇头,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安素晚缓缓睁开眸子,凤眸幽如深谭,眉眼凝聚起一抹厉色。
原想着今夜到东宫地牢走一趟,顺便去东宫国子监瞧上一瞧,现下看来。。。只能将计划暂时搁置了。
对着黑暗中打了个手势,听见司琴和司棋悄悄离开的声音,安素晚重新闭上眸子,脑中似有千丝万缕的线团无端缠绕在一起,没个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倒是当真睡着了。
而另外一边,阮予墨、范居然和郑景行一行人却是忙了一整个通宵。
范居然将几人带进东宫密室中,念尘已然被绑在十字架上。
范居然比手请阮予墨和郑景行坐定后,负手走到念尘身前站定,却久久没说话。
念尘垂着头,不知道不想些什么,但神色安宁,丝毫没有害怕紧张的情绪。
郑景行和阮予墨对视一眼,知他心内挣扎。
念尘长范居然数岁,自他呱呱坠地时便是他的贴身侍仆。
自幼一起长大,说二人形影不离、情同手足也不为过。在天下人眼中,即便天崩地裂、寰宇倾覆,念尘也断无背叛范居然的可能。
而范居然更是天之骄子,自负雄才、实力卓绝,将东宫经营得固若金汤、无懈可击。
谁曾想,这般天纵奇才的少年,也有遭最亲近之人背德弃义的一天,想来定是痛彻心扉、万念俱灰的。
郑景行叹口气,起身走到范居然身侧,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说:“你先莫急,此事尚不知原委,先听听念尘怎么说。”
范居然冷冷的瞥了念尘一眼,自嘲一笑:“十数载恩宠未断、信任无间,东宫上下除本宫外,谁不将你视为第二个主子,竟纵的你心比天高了,好啊,好的很。”
他一撩衣摆端坐于前,冷哼一声:“说吧,你的主子是谁?这些年来,对本宫做过什么,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谎言,念尘,本宫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念尘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属下不曾背叛殿下。”
范居然气笑了:“不曾背叛?本宫问你,你可知我体内有蛊?”
念尘点头:“知道。”
范居然又问:“什么时候被人种的蛊?”
念尘依然不抬头:“两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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