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帝视线落在范居然身上，见他面色一沉，显然已经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大梁帝对他慈爱浅笑：“对父皇母后来讲，你的性命最重要。”
皇后在皇帝身侧点点头，是的，什么也没有皇儿的性命重要。
这样清清淡淡的一句话，范居然忽然觉得眼角温热起来。
生长在天家难、天家的太子更难，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行差踏错，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要么荣登九五，要么粉身碎骨，基本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
幸好他生在大梁，幸好他有父皇母后的宠爱。
“父皇许了她什么？”片刻后，范居然咽下情绪，开口问。
大梁帝的视线似乎在阮予墨身上停顿一瞬，又若无其事的移开，回忆说，“半月后，忘川曲又来了，那小丫头，出入皇宫大内竟来去自由。”大梁帝叹了一声，继续说：“那时朕刚刚送走一位江湖前辈，回身的功夫，就见她神色自得的坐在你床榻边笑的张扬。”
说到这，郑景行忽然问：“苗族圣女的蛊毒之术确实天下无双，倒没听说她武功也这般出色呢。”
阮予墨微微勾了勾唇角，语声清淡但肯定的说：“她背后有人相助。”
大梁帝猛的一顿，视线犀利起来。
几人视线同时落在阮予墨身上。
“贤侄何出此言？”大梁帝冷了神色，忽然想起什么，恍然道：“哦，对，朕怎么忘了，皇儿救洛惊羽时，贤侄是见过她出手的。”
阮予墨点头：“忘川曲武功虽不弱，但绝非洛惊羽对手，自然更不及范太子。”
郑景行奇道：“既非对手，洛惊羽时如何被捉的？”
阮予墨不回答，只深深凝了一眼郑景行。
郑景行悟了：“哦，被她下了蛊。”
阮予墨淡淡道：“洛惊羽性情张扬洒脱，当年与人赌酒时，被忘川曲得了酒葫芦，借机中下蛊毒失了武功，否则也不会失手被捉了。”
郑景行大笑：“听闻苗族有一种蛊虫唤情人蛊，有一雌一雄两只蛊虫，同命相系，种蛊者与受蛊者从此便成了性命相连的羁绊，痛痒与共、心念相通，我若是忘川曲，就直接一步到位，岂不省了这许多麻烦。”
大梁皇后不敢置信的看着郑景行。
大梁帝掩唇轻咳一声，温声说：“贤侄，不可胡说。”
郑景行哈哈一笑，听得阮予墨淡淡道：“南疆秘术曾有记载，种蛊者对睁眼看到的第一人一见钟情，洛惊羽当时在与人斗酒。。。”
郑景行恍然：“那确实有风险的。”若睁眼看到的是男子，江湖上岂不是多了一段传闻，惊才艳艳的飞雪踏歌洛惊羽心系一酒鬼，对其死缠烂打、执拗纠缠，扬言与君结下死生契阔之约，共赴生死，这场面，想来也是惊悚的。
范居然难得沉稳片刻，也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大梁帝见话题越扯越远，无奈摇头，再次掩唇轻咳一声，扯回话题：“所以贤侄的意思是，忘川曲能在我皇宫大内出入自由，是背后有人在帮她？是谁？”
阮予墨摇头：“不知，但不妨入手查一查，总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范居然接话过来：“这件事情交给儿臣来办吧。”
大梁帝久居深宫，对江湖上的事情并不是很熟悉，见范居然揽下差事，有些担忧：“可是你。。。”
范居然肯定说：“父皇放心，儿臣已经知道身上被人种了蛊，又有允安和沉舟相助，区区一个忘川曲，儿臣还不放在眼中。”
顿了顿，范居然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人，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儿臣新结交了一个朋友，如今人就在东宫，就是他查出儿臣体内有蛊虫的，相信他也能助儿臣一臂之力。”
范居然今夜情绪一直不高，被身边亲近的人背叛，又听到这样的真相，整个人一直闷闷的，如今提到安素晚，才第一次露出笑意。
阮予墨微微眯了眯眸子，扫过他唇角笑意，觉得莫名有些刺眼，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遮住了眼中神色。
大梁帝倒是很开心，“哦？她能查出皇儿体内有蛊虫？”
想当初，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加起来也不曾有人看出太子究竟为何晕迷不醒，即便遍寻天下医者，也不能窥探其中真相。
大梁帝和皇后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希望：“皇儿，你这个朋友如今住在东宫吗？她既能探出蛊虫的存在，想来也是通医术和蛊术的，她可有说能不能解了你体内蛊虫？”
说着，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皇儿，可否唤她前来一见？”
“这。。。”范居然有些踌躇的看了一眼阮予墨。
阮予墨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淡淡道：“回皇伯伯的话，花知意前段时间大病一场，阮宅又遭连日刺杀，已经睡下了，如今阮宅积尸如山，不能住人，想来还得东宫叨扰几天，明日再问也是来得及的。”
大梁帝一怔：“怎么，这位朋友在阮宅住吗？”
“。。。”
阮予墨心内腹诽：你的关注点不应该是阮宅为何连日被人刺杀吗？
范居然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阮予墨淡声说：“嗯，他是我的随从，连日紧张，我让她先去睡了。”
大梁帝点头：“也好也好，让这位朋友好好休息，明日再问也是可以的。”
阮予墨轻轻‘嗯’了一声，鸦婕垂覆，遮住眼中神色。
郑景行一双眸子转了转，朗声问：“皇伯伯，所以当日忘川曲跟您提了什么条件救怀瑾？”
大梁帝似乎不愿多说，只含糊道：“这小丫头让朕答应为她做几件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都是些小女儿家的小心思，朕想着也无伤大雅，况且皇儿昏迷不醒，就答应了。”
显然大梁帝在说谎。
首先，忘川曲是苗族圣女，她的条件，绝不会是小女儿家的心思。
其次，抓住范居然这个天下四公子之一，怎能不好好利用。
郑景行和阮予墨若有若无的对视一眼，纷纷错开视线，听大梁帝继续说：“这也是朕今夜匆匆赶过来的原因，一是听闻你将念尘抓起来了，朕就猜测你大概是知道些什么了。”
侍立在范居然身后的念尘低低垂了头。
大梁帝笑说：“这小子从小跟你一起长大，当年若不是他拼死将你带回来，如今父皇大约已经见不到你了，这些年，他顶着压力，没告诉你你身上有蛊虫的事情。”
“为何不告诉儿臣？”范居然向身后瞥了一眼，然后问。
“你性子跳脱，在没能找到解蛊的办法之前，朕担心你前行用内力逼出蛊虫，打草惊蛇，这也是朕今晚过来的原因，”大梁帝说，“皇儿，忘川曲说，母蛊在她手中，不论千里万里，只要她控制母蛊，你的身体便不属于你自己，万一你去抵抗子蛊，恐怕她会将你彻彻底底的变成一具傀儡了。”
大梁帝面色凝重，再次强调：“在找到解蛊的办法前，千万不要自己尝试，切记！切记！”
范居然还想问些什么，大梁帝摆摆手：“好了，朕也累了，明日还有早朝，就先回去了，你们几个也早些歇息。”
大梁帝站起身，其他几人纷纷跟着起身。
皇后慈爱的抚了抚范居然发丝。
大梁帝伸手，一手拉住阮予墨，一手拉住郑景行，笑说：“你们两个臭小子在东宫安心住下，当自己家一样，皇儿一向待你们比亲兄弟还亲，缺什么少什么的，千万别客气，尽管开口跟他要，他没有的，朕回头给你们送过来。”
说着，他一手一个，拉着往门口走去，口中絮絮道：“允安、沉舟啊，你们天下四公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包括今天走了的南齐那个臭小子，你们多帮怀瑾想想办法，皇伯父先谢谢你们啦。”
阮予墨含笑说：“皇伯父放心。”
郑景行哈哈一笑：“皇伯父，等我们想到解蛊的办法帮怀瑾解了蛊虫，然后去苗族将忘川曲抓来让您老人家打一顿解解气，您就放心吧。”
大梁帝大笑，“臭小子，就知道哄朕开心，”他想起什么一般，问：“听说你看中了一个江湖女侠，都将你那从不离身的紫鸾鞭送人家了？”
郑景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皇伯伯，您一国之君，像个妇人一样嚼舌根，这对吗？啊？对吗？
几人迈出密室房门，外面天色大黑，天空中漫天繁星。
阮予墨一身荼白暗花细丝如意云纹锦衣，缓带轻裘，腰间香囊上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缓飘荡，闻听此言，眼神微漾，温声含笑道：“皇伯伯有所不知，沉舟是单相思，人家女郎早已离开，不知去向了。”
大梁帝哈哈大笑，转头看向郑景行：“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女子，连‘墨发青衫颜如玉，追风一抹紫鸾鞭。杏花吹满公子头，最是少年花月前’的郑太子都未瞧上，回头找到人家女郎，可别忘了带来让朕瞧瞧。”
郑景行：“。。。”
坏人，都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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