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庚被一盘桂花藕粉糖糕收买后,谢家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这位二公子不再像只斗鸡一样,处处与宋知夏针锋相对。相反,他每天饭点都准时得像打更的更夫,眼巴巴地守在饭桌前,期待着他那位“无所不能”的大嫂又能从厨房里变出什么新鲜又好吃的“低成本”美食。
宋知夏的财务改革,在扫除了最大的障碍后,推行得异常顺利。府中的开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账面上的赤字正在被一点点控制住。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直到三天后,一封来自宫里的烫金请柬,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安宁。
“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宋知夏看着请柬,秀眉微蹙。
千秋节,即皇后的生辰,是国朝仅次于万寿节的盛大庆典。届时,满朝文武、皇亲国戚、世家大族,都会携带贺礼入宫朝贺。这不仅是一场庆典,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名利场”,各家呈上的贺礼,便是其家族财力、品味与圣宠的集中体现。
谢夫人捧着那封请柬,脸上写满了忧愁:“是啊。往年……往年我们谢家送的贺礼,都是你公公在时,精挑细选的古玩字画,样样都是雅致又不失贵重。可今年……”
可今年,家里已经拿不出任何一件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了。剩下的那些,要么是不能变卖的祖宗牌位,要么就是早就被谢长风当得差不多的瓶瓶罐罐。
宋知夏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母亲不必担忧,此事交给我。我这几日便去城中各大珍宝阁看看,定能寻一件合宜的寿礼。”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项“采购任务”。只要设定好预算,货比三家,就能找到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万万不可!”谢长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她。
他今日刚从一场诗会归来,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缓步走进厅内,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千秋节的贺礼,关乎我谢家百年清流的门楣与风骨,岂能用金钱去市面上随意采购?”他看着宋知夏,眼中带着一丝不赞同,“那与满身铜臭的暴发户有何区别?”
宋知夏心中冷笑。都火烧眉毛了,还在乎什么“风骨”。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夫君,我的意思是,在有限的用度内,挑选一件最合适的礼物。比如一尊玉雕的寿桃,或是一幅寓意吉祥的画作,既体面,又不会让家中财务雪上加霜。”
“嫂嫂说的是。”一旁的柳清言适时地插话,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只是……别家送的,怕也都是这些。咱们谢家,总该是与众不同的。兄长,我倒是在‘多宝斋’看到一尊东海暖玉雕成的观音像,温润通透,宝相庄严,用来为皇后娘下祈福,真是再好不过了。”
阿钱在一旁听得直撇嘴。多宝斋的东西,随便一件都得上千两,这位表小姐可真会“出谋划策”。
谢长风摇了摇头:“暖玉观音,心意虽好,却也落了俗套。”
宋知夏直接切入核心:“那么,敢问夫君,我们为这份‘不落俗套’的贺礼,准备了多少银钱?”
谢长风被她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一噎,随即淡淡地说道:“此事无需夫人操心,我自有办法。”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书房,留给众人一个清高孤傲的背影。
接下来的两天,谢长风果然开始了行动。
但他所谓的“行动”,在宋知夏看来,简直就是不务正业的典范。
他没有去任何当铺或珍宝阁,反而比平日里更频繁地出门会友。今日与城南的李学士品茶,明日同城西的王翰林弈棋,后日又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兰亭雅集”。每日出门时衣袂飘飘,回来时两袖清风,对寿礼的事,绝口不提。
宋知夏冷眼旁观,心中已将他的行为定性为“逃避现实”。
她不能再等了。她亲自带着阿钱,跑遍了上雍城所有知名的古玩店铺,最终在一家不起眼的铺子里,淘到了一柄前朝的玉如意。
这柄玉如意玉质上乘,雕工虽不算顶尖,但胜在年代久远,且价格仅需三百两,是她评估下来“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她将玉如意带回府中,谢夫人看了连连称好,觉得总算是有了一件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然而,当晚谢长风从外面回来,看到这柄玉如意时,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说了一句:“尚可。但,不够。”
“不够?”宋知夏的耐心终于耗尽了,“夫君,我敬重你是读书人,有自己的风骨。但我不能眼看着你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体面’,将整个家拖入泥潭!这柄玉如意,已经是我们目前能负担得起的最好选择。你若觉得不够,那你所谓的‘办法’又在何处?”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绪。
谢长风看着她因薄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明日,你便知晓。”
第二天,宋知夏被谢长风带到了城郊的一处竹林茅舍。
这里是他的好友,有“竹痴”之称的前朝状元苏子瞻的隐居之所。苏子瞻因不愿与朝中权贵同流合污,早早便辞官归隐,是文人圈里德高望重的泰山北斗。
宋知夏不明白,谢长风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直到她看见,苏子瞻将一卷刚刚书写完毕、墨迹未干的竹简,郑重地交到了谢长风手上。
那并非普通的竹简,而是用一种极为罕见的、带有天然暗纹的“紫云竹”制成。竹简上,用古朴雅致的隶书,刻着一篇苏子瞻亲手撰写的《千秋万福祝祷文》。文采斐然,寓意深远。
“长风,此竹乃老夫园中至爱,今为你所用,赠予中宫,也算不负了它。”苏子瞻抚须笑道。
谢长风躬身行礼:“多谢先生厚爱。”
回程的马车上,宋知夏捧着那卷温润的竹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紫云竹,有价无市,其价值无法估量。苏子瞻的墨宝,更是千金难求。这样一份礼物,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卖,价值连城。
可是,谢长风得到它,花了多少钱?
答案是:一文未花。
他付出的,是与苏子瞻多年的情谊,是无数次品茶论道的时光,是他“上雍明月”的声望与信誉。
这些在宋知夏眼中一度被归类为“无效社交”和“不产生收益的活动”,在这一刻,却转化成了无可估量的价值。
回到府中,谢长风并未停歇。他又从书房里取出一块平平无奇的黄杨木,亲手为那卷竹简雕刻了一个与之配套的卷轴盒。
宋知夏站在一旁,看着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他握着刻刀的手,稳健而有力,平日里那些只用于抚琴执笔的指尖,此刻却充满了创造的力量。木屑纷飞中,一个古朴雅致的盒子雏形渐显。
这一刻的谢长风,身上没有了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反而多了一种脚踏实地的魅力。
宋知夏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或许真的错看了他。
千秋节当日。
皇宫大殿内,奇珍异宝堆积如山。
各家王公贵族所献的寿礼,不是一人高的珊瑚树,就是鸽子蛋大的夜明珠,金光闪闪,贵气逼人。
轮到谢家献礼时,当太监高声唱出“长乐谢氏,贺礼——紫云竹简一卷”时,殿内响起了一阵压抑的低笑。
所有人都以为,没落的谢家,已经穷到只能送一卷竹子了。柳清言更是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
然而,当那卷竹简被呈到皇帝与皇后面前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皇帝亲自打开竹简,看到苏子瞻的亲笔和那篇祝祷文时,龙颜大悦,抚掌赞道:“好!好一个‘虚心有节,清雅万年’!苏子瞻的风骨,长风的孝心,此礼,胜过万千俗物!”
皇后更是爱不释手,当众宣布,要将这卷竹简,珍藏于她的凤仪宫中。
一时间,满朝皆惊。
谢家这份“一文不名”的贺礼,力压所有珍宝,成为了千秋节上最大的赢家。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一片寂静。
宋知夏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谢长风,他清隽的脸上,没有半分得色,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道:“今日之事,我……受教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表示了某种程度的“服气”。
谢长风缓缓睁开眼,看向她。她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审视与算计,反而多了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像是迷雾初开的湖面。
“我并非排斥金钱,”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只是认为,有些东西,比金钱更贵重。”
“比如?”
“比如风骨,比如情谊,比如……人心。”
宋知夏沉默了。
她看着他,脑子里第一次没有响起算盘的声音。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比她账本上任何一笔复杂的生意,都更让她……看不透。
而这份“看不透”,竟让她那颗永远冷静理智的心,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名为“好奇”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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