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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另外的目的地

天刚蒙蒙亮,林子里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弗蒂诺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就见韦格兰特正蹲在火堆旁,手里拿着根树枝,拨弄着架子上串着的东西——不知是昨晚从海边捡的海鸟,还是别的什么小动物,已经烤得焦黑,油脂滴在火里,滋滋地冒白烟。

“你没睡?”弗蒂诺打了个哈欠,喉咙干得发紧。

韦格兰特头也没抬:“不需要。”他把烤好的东西扔过来,“垫垫肚子,该走了。”

两人沿着林间的小路往前走,路两旁的灌木越来越稀疏,隐约能听到远处城镇的喧嚣。弗蒂诺说的那位考古学家朋友,就住在城郊的一条老巷里。

店铺的门是块掉漆的木板,上面挂着块歪歪扭扭的牌子,写着“罗特古董铺”。弗蒂诺上前“砰砰”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一个脑袋探出来,乱糟糟的红发像团火,下巴上沾着些颜料似的东西,眼神却亮得惊人。“嘿,罗特。”弗蒂诺笑着推开门,“好久不见。”

罗特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声音又尖又亮,像是故意压着嗓子装大叔,却总带着点不稳的颤音:“哎!?弗蒂诺,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去大不列颠了吗?”

“说来话长。”弗蒂诺侧身让韦格兰特进来,压低声音,“我们被通缉了,回来避避风头。”

罗特的目光立刻落在韦格兰特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盯着他腰间的斧头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这位小帅哥是?你的新同伴?”

“他叫韦格兰特。”弗蒂诺挠了挠头,“是……我新交的朋友,一个食尸鬼。”

“你好。”韦格兰特面无表情地颔首,刚要往前走,罗特突然猛地一拳砸过来,速度快得惊人,正打在他的胸口。韦格兰特没防备,被打得倒飞出去,撞在堆着陶罐的架子上,“哗啦”一声,碎瓷片落了一地。

“去死!”罗特的声音陡然拔高,哪里还有刚才的笑意,眼神里全是警惕和厌恶。她明明看着身形单薄,这一拳的力道却大得吓人,跟韦格兰特那粗壮的下半身比起来,简直像颗不起眼的石子,却硬生生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哎哎哎,别打他!”弗蒂诺赶紧冲过去拦在中间,“他不是坏人!”

罗特喘着气,瞪着韦格兰特:“对不起,我习惯了……”她顿了顿,语气依旧不善,“食尸鬼这种生下来就带着恶臭的东西,跟你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

“他真的不一样。”弗蒂诺急了,“他有理智,还救过我……”

“特别吗?”罗特狐疑地打量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韦格兰特,对方拍了拍身上的瓷片,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刚才那一拳根本没打在他身上。

韦格兰特没理会他们的争执,目光扫过店铺角落的粉末,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地重复:“想喝咖啡,咖啡。”

罗特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转身走向柜子:“喝咖啡可以,不过——”她从柜台底下翻出个金属制的东西,看着像个口套,“喝完我给你上个止咬器。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发疯,把我和弗蒂诺当成点心。”

韦格兰特皱了皱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弗蒂诺松了口气,赶紧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心里暗自嘀咕:看来让这两人和平相处,比躲避通缉还难。

罗特娜·安托万·马兰一边填着咖啡豆,一边侧过头看韦格兰特,乱糟糟的红发垂在脸颊旁,沾着的颜料在晨光里泛出细碎的光。“哦对了,韦格兰特先生,”她顿了顿,指尖在桌子上敲了敲,“我全名叫罗特娜·安托万·马兰,平时大家都叫我罗特。”

她低头拽了拽身上那件宽大的男式衬衫,衣摆沾着些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其实是个女的。”她的声音不再刻意压低,反而带着点女孩特有的清亮,“穿成这样装成男生,不过是不想让那些蠢货轻视我。”说到这里,她拿起磨好的咖啡粉往滤纸上倒,动作利落得像在摆弄考古工具,“那群家伙,就因为我是女的,就说女人摆弄古董是败家,研究那些老东西是不务正业。”

她突然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一群没爹妈的玩意,懂个屁。”

韦格兰特正盯着咖啡机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液体,闻言抬了抬眼,吐出三个字:“好厉害。”在他那个年代,女人能抛头露面就已是难事,更别说像她这样,用伪装对抗整个世界的偏见。

“哎呀,哪有什么厉害的。”罗特娜摆摆手,把煮好的咖啡倒进粗陶杯里,推到韦格兰特面前,“我只是在干自己该干的事而已。”她瞥了一眼正蹲在地上数碎瓷片的弗蒂诺,忍不住笑了,“就像弗蒂诺,明明是个手艺顶好的珠宝匠,却因为从小跟着他爷爷学过几手杀怪物的本事,隔三差五就被隔壁街区的人借去当猎魔人使,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伤,傻得很。”

弗蒂诺从地上抬起头,不满地嘟囔:“那是他们给的钱够多……”

韦格兰特端起咖啡杯,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熟悉的苦味让他精神一振。他看向罗特娜,又看了看弗蒂诺,突然开口:“你们的英语……真的好棒。”

罗特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和你那个年代说的英语,是一个味道吗?”

“不太一样。”韦格兰特的指尖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窗外的晨光里,那里有飞鸟掠过,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鲜活气息,“有些俚语变了,发音也更柔和些。”他顿了顿,嘴角难得地柔和了些,“不过,我喜欢这些变化。毕竟,时代在往前走,不是吗?现在的世界……挺有意思的。”

弗蒂诺凑过来,也端起一杯咖啡:“有意思就好,等咱们躲过这阵风头,我带你去伦敦的咖啡馆坐坐,那里的伙计能说七八种方言,比罗特这破店里的咖啡带劲多了。”

罗特娜踹了他一脚:“你才破店!信不信我把你的珠宝箱扔出去喂野狗?”

韦格兰特看着打闹的两人,低头喝了口咖啡,苦涩里带着点微甜——这大概就是弗蒂诺说的“活着的滋味”,比腐烂的血肉更让人心安。

午后,阳光透过古董铺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韦格兰特陷在一把吱呀作响的扶手椅里,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三个空咖啡杯,浓郁的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他微微眯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自从醒来后,只有咖啡能让他找回几分生前的暖意,此刻心满意足的喟叹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来。

就在这时,店铺后门的布帘被轻轻掀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探了出来。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亚麻色的卷发梳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娃娃,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打量着屋里的人。

“克里斯蒂娜,别害羞。”罗特娜从后面推了她一把,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出来跟客人问个好。”

女孩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声音细若蚊蚋:“………你好………”尾音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吞没,说完就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发亮的鞋尖,手指把布娃娃的衣角绞得变了形。

韦格兰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柔和了些。他见过太多喧嚣的人,也习惯了逃亡路上的紧张,这样安静的存在反而让他觉得自在。他没有像别人那样笑着逗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放低了些:“你好,克里斯蒂娜。”

弗蒂诺正趴在柜台上擦珠宝盒,见状笑着打趣:“这下店里可有两个闷葫芦了。”

没想到这话刚说完,克里斯蒂娜却悄悄抬起头,看了看韦格兰特腰间别着的斧头,又飞快地低下头,小声问:“您……您的斧头,是用来砍树的吗?”

韦格兰特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先开口。他低头看了看那把锈迹斑斑的斧头,摇了摇头:“不是,是用来防身的。”

“防身?”克里斯蒂娜的眼睛亮了些,“就像故事里的骑士吗?”她怀里的布娃娃穿着小小的铠甲,显然是个骑士玩偶。

“算是吧。”韦格兰特的嘴角扯出个极淡的弧度,“不过我不是骑士。”

“可您救了弗蒂诺先生,罗特姐姐说,救人的都是英雄。”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渐渐大了些,手指不再绞布娃娃的衣角,反而轻轻抚摸着玩偶的铠甲,“我以前在乡下,见过狼人,村里的猎人都打不过,后来是一位路过的先生用银剑杀了它,他也有一把很大的武器……”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乡下的狼人讲到城里的怪事,眼睛里闪烁着对冒险的向往。韦格兰特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应一声,或者用沙哑的声音讲几句自己见过的怪物——当然,隐去了自己食尸鬼的身份。

弗蒂诺和罗特娜对视一眼,都悄悄放轻了动作。原本以为两个闷葫芦见面会冷场,没想到一个问得认真,一个答得耐心,那些平日里堵在喉咙里的话,像是找到了合适的出口,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阳光悄悄移动,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咖啡的香气里混进了细碎的笑语,让这个藏着秘密的古董铺,突然有了种寻常午后的温暖。

夜色像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古董铺的屋顶上。罗特娜吹熄了柜台前的油灯,只留下角落里一盏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射在墙上。弗蒂诺正往背包里塞着干粮,准备明天赶路的东西,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是罗特娜,指尖冰凉,带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

“你是不是有点太过信任那个家伙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烛火映在她眼里,亮得有些吓人,“食尸鬼这东西,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些古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他们是被诅咒的生灵,靠吞噬腐肉为生,连骨头缝里都渗着死亡的气息。”

弗蒂诺愣了一下,反手想挣开,却被她攥得更紧。“你的意思是……”他的声音有些发涩,“韦格他会背叛我?”

“古书上记载得很深刻。”罗特娜松开手,转身从书架上抽出本封面残破的羊皮卷,手指点着上面模糊的插画——画里的食尸鬼青面獠牙,正撕扯着人类的尸体,“食尸鬼就是厄运的象征,有他们出没的地方,就没有不倒霉的。瘟疫、战乱、横死……这些都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她抬眼看向弗蒂诺,眼神锐利得像把小刀,“他现在是能说人话,能喝咖啡,可骨子里还是个靠血肉活着的怪物。你对他动真情,把他当朋友,最后换来的可能不是拥抱,而是捅向你后背的匕首。懂吗?”

弗蒂诺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的带子。他想起韦格兰特笨拙地吃烤土豆的样子,想起他被罗特一拳打飞却没还手的隐忍,想起他看着咖啡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怀念……那些画面在脑子里转来转去,让他心里堵得慌。

“我知道。”他低声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食尸鬼是什么。可韦格不一样……”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银质月亮挂坠,链子已经有些发黑,“我不太想对那孩子用月亮的能力。”

罗特娜的瞳孔缩了缩。她知道那挂坠的来历——那是弗蒂诺家族祖传的法器,能暂时压制超自然生物的凶性,对食尸鬼尤其有效。

“那是因为我信任他。”弗蒂诺把挂坠重新塞回怀里,语气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救过我,没对我露出过獠牙。就算古书上写得再吓人,我也想信他这一次。”

罗特娜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转身把羊皮卷塞回书架:“随你吧。只是……”她瞥了一眼通往客房的门,那里隐约能听到韦格兰特翻动书页的声音,“别到时候被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再来找我哭。”

弗蒂诺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收拾背包。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将这夜的时间安排的井井有条。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屋顶,像谁在暗处发出的叹息。

晨光透过古董铺的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罗特娜将一叠泛黄的手稿推到两人面前,指尖点着其中一行潦草的字迹:“根据港口的货运记录,猫眼石极有可能被送进了城中央——就是政府官员扎堆的那片区域,守卫比教堂的尖顶还密集。”

弗蒂诺揉了揉太阳穴,看向韦格兰特:“城中央人多眼杂,分头行动太危险,咱们还是一起走。”

韦格兰特点点头,将斧头别在背后,又裹紧了身上的深色斗篷——阳光对食尸鬼来说如同钝器,光是想想即将暴露在烈日下,他的眼皮就开始发沉。

两人混在进城的人流里,肩并肩走着,像极了寻常的镖客。可周围的繁华与他们格格不入:擦得锃亮的马车驶过铺着青石的街道,衣着光鲜的绅士淑女挽着手臂谈笑,商铺的橱窗里摆着琳琅满目的绸缎和珠宝,空气中飘着面包房的甜香与香水的馥郁。而他们一个背着生锈的斧头,斗篷下藏着可疑的权杖;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腰间鼓鼓囊囊塞着偷来的小刀,走在人群里,活像两只误入华丽鸟笼的野雀。

“记住,千万别问任何人关于猫眼石的事。”弗蒂诺压低声音,眼角的余光扫过街角穿着制服的守卫,“那群追兵既然知道咱们到了法兰西,肯定早就撒下了眼线,说不定连卖花的老太太都是间谍。一旦被盯上,咱们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韦格兰特没应声,只是觉得阳光越来越刺眼。斗篷的布料挡不住灼热的光线,他的皮肤开始泛起细密的红疹,头也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明明灭灭,像被水波晃过的倒影。他下意识地往弗蒂诺身边靠了靠,对方的肩膀结实而温暖,像块能遮挡烈日的岩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韦格兰特自己都愣住了。

他想起初见弗蒂诺并偷渡时,对方和自己缩在暗格里瑟瑟发抖,却还是相信自己的作战能力;想起逃亡路上,这个人类笨拙地给他烤土豆,吐槽他喝咖啡的样子像头渴疯的野兽;想起刚才在古董铺,韦格偷听到弗蒂诺对着罗特娜的古书,固执地说“我信任他”。

弗蒂诺是他醒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类。是唯一一个没对他下死手、甚至愿意收留他的人。

“心甘情愿追随着这个家伙……”韦格兰特的脚步慢了半拍,看着弗蒂诺的背影,对方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发梢被阳光染成了金棕色。为他找猫眼石,为他躲过追兵,为他忍着食尸鬼的本能不去碰那些腐烂的尸体……这些行为,像颗颗石子投进他沉寂了百年的心湖,荡开圈圈陌生的涟漪。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恩情”吧。韦格兰特想,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嘀咕:仅仅是恩情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夜烤土豆的焦黑,而不是腐肉的腥臭。他能说出流利的现代英语,能分辨咖啡的好坏,甚至会因为阳光太晒而往同伴身边躲——这些都不是一个食尸鬼该有的样子。

“这种情感……在食尸鬼中是没有的。”他的喉结动了动,口干舌燥。古书上说,食尸鬼没有心,没有情,只有永不满足的饥饿。可他现在,却会因为弗蒂诺的一句话而心头发暖,会因为对方可能遭遇危险而攥紧斧头。

“我到底……是什么?”韦格兰特抬起头,阳光穿过云层,在他眼前炸开一片白光。他突然很想问问弗蒂诺,却又怕听到那个最恐惧的答案——或许,他连个合格的食尸鬼都算不上了。

弗蒂诺察觉到他的停顿,回头冲他招手:“快走啊,再磨蹭就赶不上城中央的市集了!”

韦格兰特定了定神,快步跟上去,肩膀再次碰到一起。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阳光正烈,韦格兰特的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弗蒂诺的肩膀蹭着他的胳膊,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就在这时,“砰”的一声脆响划破喧嚣——

剧痛猛地从太阳穴炸开,像有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颅骨。韦格兰特踉跄着后退半步,手捂着头,指缝间瞬间涌出温热的液体,黏腻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子弹嵌在骨头里,烫得他头皮发麻,眼前的光影瞬间碎成一片血红。

他其实能躲开的。食尸鬼的反应速度远超常人,可连日来的困倦像潮水般淹没了本能,那一瞬间,他甚至没听清枪声是从哪里来的。

“韦格!”弗蒂诺的惊呼声像把锤子砸在他耳边。

周围的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原本繁华的街道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翻倒的货摊和滚落的苹果。韦格兰特扶着墙站稳,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顺着伤口一点点流失——食尸鬼虽难杀死,可这样持续失血,迟早会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弗蒂诺,弗蒂诺……”他的声音发颤,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我没事,子弹有点烫……一会你帮我扣出来就行。”他想笑,嘴角却抖得不成样子,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滴。

弗蒂诺冲过来按住他的伤口,掌心立刻被血浸透。这是他第一次在韦格兰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竟盛满了恐惧,像个迷路的孩子。“冷静一些,韦格!”他低吼道,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现在慌乱只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我没有办法冷静……”韦格兰特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恐惧。他不怕死,却怕就这样倒在这里,怕再也喝不到咖啡,怕看不到弗蒂诺找到猫眼石时的笑脸。“我好像要哭了……我好像要哭了……”他重复着,眼泪混着血往下淌,滚烫得像火。

弗蒂诺的心猛地一揪。他从未见过食尸鬼哭,古书上说他们连泪腺都早已腐烂。可眼前的韦格兰特,正用带着血的手指抓着他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凡事都得向上思考,懂我什么意思吗?”弗蒂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扫过周围的建筑——三层高的石楼,雕花的窗台,紧闭的百叶窗……枪声清脆,没有回音,绝不是从地面传来的。

韦格兰特茫然地摇头:“不明白。”

“抬头看!”弗蒂诺指着斜对面那栋挂着裁缝店招牌的石楼,“去那家店楼上的窗台!你头上的枪伤是从上面袭击的!”他从腰间拔出小刀塞进韦格兰特手里,“我去引开他的注意,你上去解决掉那个杂碎!”

韦格兰特抹了把脸上的血,模糊的视线里,那扇紧闭的百叶窗缝隙中,似乎闪过一丝金属的冷光。他攥紧小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刚才那股慌乱突然被一股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弗蒂诺前面。

“快点!”弗蒂诺推了他一把,自己捡起块石头,猛地砸向旁边的玻璃橱窗,“砰”的一声脆响,成功吸引了楼上的注意。

韦格兰特转身冲向裁缝店,血顺着额角往下滴,在石板路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红线。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原来食尸鬼也是会害怕的,也是会为了某个人,硬生生压下恐惧往前冲的。

弗蒂诺蹲在翻倒的货摊后,指尖在腰间的左轮手枪上摩挲着。枪管泛着冷光,他深吸一口气,将掌心贴在枪身上,指尖泛起淡淡的银芒——那是他家族传承的吊坠的能力,能将自身的力量注入武器,让射出的子弹拥有一击毙命的威力,甚至能在飞行中微微改变轨道,绕过障碍物直击目标。他身上那根缠着手臂的麻绳也是如此,必要时能像活物般缠住敌人,全凭意念操控。

“妈的,敢跟老子比枪法?”他低骂一声,目光紧盯着对面裁缝店的二楼。刚才玻璃碎裂的声响过后,那扇百叶窗就再没动过,可他能感觉到,有双眼睛正透过缝隙,死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着阳光,突然,一片碎玻璃中映出个黑色的身影——那人正贴在二楼的外墙边,像只壁虎似的往另一侧的窗台爬。

“找到了!”弗蒂诺猛地站起身,左轮手枪瞄准自己算准的落点,指尖的银芒骤然亮起。“砰!”子弹呼啸而出,带着破空的锐响,却在即将击中目标时,打在了空无一人的墙面上,溅起一串火星。

“不对,他不在那里!”弗蒂诺心头一沉。那身影消失得太快,快得不像人类的速度,倒像是某种障眼法。他又连开两枪,子弹擦着窗台飞过,依旧打了空。对面的墙面上,只留下几个新鲜的弹孔,在阳光下泛着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晨曦变成了刺眼的日光,已经是上午了。弗蒂诺靠在货摊后喘着气,枪管因为连续射击而发烫,可对面始终没有动静,像座空无一人的坟墓。

而此时的韦格兰特,正趴在裁缝店二楼的阳台上,遮阳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阳光透过帽檐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没让他清醒——食尸鬼本就畏惧强光,加上头上的枪伤还在流血,他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像灌满了铅,连睁开眼都费劲。

他抬手捂了捂遮阳帽,指尖触到帽檐下的伤口,子弹还嵌在骨头里,一动就疼得钻心。他已经把二楼搜了个遍,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几件挂着的成衣,墙角堆着些布料,连个人影都没有。那扇百叶窗紧闭着,他拉开看过,窗外只有光滑的石墙,根本藏不住人。

“到底在哪……”韦格兰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低头看向楼下,弗蒂诺正缩在货摊后,时不时探出头张望,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单薄。

阳光越来越烈,晒得他皮肤发疼,头上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衣领。他突然有点后悔上来——在这里不仅找不到凶手,还帮不上弗蒂诺的忙,说不定还会拖后腿。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枪响。韦格兰特猛地抬头,看见弗蒂诺从货摊后滚了出来,手臂上多了道血痕。而对面的墙面上,那个黑色的身影再次闪过,这一次,韦格兰特看清了——那人手里拿着把□□,枪口还冒着烟,而他的脚下,似乎踩着什么透明的东西,正一步步往屋顶移动。

“在屋顶!”韦格兰特嘶哑地喊道,挣扎着站起身,却因为头晕差点从阳台上栽下去。他死死抓住栏杆,看着弗蒂诺抬头望过来,眼神里满是焦急。

不能再等了。韦格兰特咬了咬牙,扯掉遮阳帽,任由阳光直射在脸上。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转身冲进房间,朝着通往阁楼的楼梯跑去——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他都必须拦住他,不能再让弗蒂诺受伤了。

韦格兰特的靴子蹬在阁楼的木梯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头伤的剧痛混着阳光的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可楼下弗蒂诺的闷哼声像鞭子似的抽着他,逼得他用尽全力往上冲。

“哐当”一声撞开楼顶的活板门,风裹挟着阳光扑面而来,刺眼得让他瞬间眯起了眼。可预想中的敌人踪影全无——屋顶光秃秃的,只有几处破损的瓦片,风卷起的灰尘在阳光下打着旋,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人呢?”他喘着粗气,手按在发烫的枪伤上,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浸湿了斗篷。刚才在楼下看得清清楚楚,那黑影分明是往屋顶跑的,怎么会凭空消失?他猛地想起对方那非人的速度,还有那诡异的穿墙术——难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怪物?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发紧,比挨了一枪还难受。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楼的窗户里闪过一丝黑影。韦格兰特猛地转头,果然看见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正贴在窗玻璃后,脸被阴影遮住,手里的枪口隐约对着楼下——是弗蒂诺的方向!

“该死!”韦格兰特想也没想,抓起身边一块松动的瓦片就朝对面窗户砸去。瓦片带着风声呼啸而过,“哗啦”一声撞碎了玻璃,可等他扑到屋顶边缘往下看时,那黑影却像融进了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糟的是,刚才那用力一扑让他脚下的瓦片突然碎裂,身体失去平衡,竟直直朝着对面那栋楼的窗户摔了过去!“砰”的一声,他撞穿了另一扇玻璃,重重摔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身下压着个尖叫的妇人。

“非常抱歉!”韦格兰特慌忙爬起来,不顾对方的惊呼,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梳妆台上的银镜上。他一把抓过镜子,对着窗外快速扫视——刚才那黑影消失得太蹊跷,除非……他的视线猛地顿住,镜中映出对面楼顶的边缘,一道黑影正蜷缩在那里,手里的枪已经对准了楼下!

韦格兰特举着斧头的手僵在半空,刚才镜中的黑影明明就在对面楼顶,可他扑过去时却只捞到一把空气。碎玻璃在脚下硌得生疼,他猛地回头,看向楼下的弗蒂诺,声音发颤:“不对,他不在镜子里,也不是在现实世界中!弗蒂诺,这不对劲!”

“喂,韦格,后面啊啊啊啊啊!”弗蒂诺的惊叫声像被踩住的猫,尖锐得刺破耳膜。

韦格兰特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食尸鬼的本能压过了头伤的剧痛,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往旁边一滚——“砰”的一声枪响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子弹打在烟囱上,溅起的火星烫得他后颈生疼。

他趴在地上,心脏擂鼓似的狂跳,刚才那一瞬间的死亡阴影让他浑身发冷。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着头上的血淌进嘴里,又咸又腥。他不是怕疼,是怕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抓住。

“别发呆!”弗蒂诺的吼声从楼下传来。

韦格兰特抹了把脸,抓起斧头想反击,可眼前的黑色身影却像水波般晃了晃,突然凭空消失了。“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低吼着,环顾四周,屋顶上空空荡荡,只有风卷着灰尘打旋。

就在这时,楼下又响起一声枪响。韦格兰特低头看去,只见那黑影不知何时从街边的橱窗玻璃里探出身,手里的枪正冒着烟,而弗蒂诺像只灵巧的松鼠,一个侧翻滚到了货摊后面,堪堪躲过子弹。

“他真的在镜子里……”弗蒂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可刚才我在裁缝店的玻璃里看了,根本没他的影子!”他扶着货摊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的玻璃橱窗、镜子、甚至是积水的水洼——凡是能反光的东西,都可能藏着那个怪物。

韦格兰特也愣住了。是啊,为什么有的玻璃里有他,有的没有?

阳光渐渐爬到头顶,照在街道上,把所有的影子都拉得很短。弗蒂诺躲在货摊后,看着对面楼的窗玻璃,突然笑了:“真蠢啊,这家伙。”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韦格兰特大喊:“他不是在镜子里,是在光里!镜子反射的光让他能快速穿梭,所以看起来像藏在镜子里!太阳移动的时候,光线变了,他的位置也会跟着变!”

韦格兰特瞬间明白了。难怪刚才在阁楼的镜子里能看见他,转到另一扇窗就没了踪迹——因为那面镜子刚好对着阳光,而另一扇窗被屋檐挡住了光线!

“他在玻璃里没有视野!”弗蒂诺举起左轮手枪,指尖泛起银芒,“他只能靠光线移动,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话音刚落,他扣动扳机。子弹没有射向任何一个人影,而是精准地击碎了街道两旁所有的玻璃橱窗。“哗啦——哗啦——”连续的碎裂声响起,阳光失去了反射的媒介,那些原本映着黑影的镜面瞬间变得漆黑。

弗蒂诺扔掉空了的弹夹,从腰间摸出新的装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现在没有固定的玻璃反射光线了,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街道上一片狼藉,碎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韦格兰特站在楼顶,紧握着斧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处有光线的地方。风里似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像是某种存在正在光与影的缝隙中挣扎。

原来再诡异的怪物,也有它的弱点。韦格兰特想,就像他怕阳光,而这个藏在光里的杀手,最怕的是没有光线可以依附。

“找到你了。”弗蒂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枪口对准了街道尽头那面唯一还立着的大镜子——那是家理发店的穿衣镜,正对着正午的阳光,镜面上,一道模糊的黑影正在痛苦地扭曲。

正午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布满碎玻璃的街道上,每一片碴子都反射出刺眼的光。黑影——安东尼奥猛地从一面残存的穿衣镜里探出身,手里的□□泛着冷光,帽檐下的黑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安东尼奥,绝不会放过你!”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弗蒂诺靠在翻倒的货摊上,慢条斯理地给左轮手枪上膛,银质的子弹在阳光下闪了闪。“哦~可以哦,安东尼奥。”他挑眉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能被你这种躲在光里的老鼠惦记,倒也算我的荣幸。”

“竟然能察觉到我的行踪,勇气可嘉。”安东尼奥的枪口微微颤抖,显然没料到自己的秘密会被戳破。他本以为靠着光线穿梭的能力,杀弗蒂诺和韦格兰特就像碾死两只蚂蚁。

“这话也太老套了吧。”弗蒂诺嗤笑一声,突然翻身跃起,左轮手枪连开三枪。子弹擦着安东尼奥的耳边飞过,精准地击碎了他身后三块可能反射光线的窗玻璃。

决斗没有遵循那种站定对射的规矩,更像一场猫鼠游戏。安东尼奥的身影在残存的玻璃碎片间闪来闪去,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子弹在石墙上凿出密密麻麻的弹孔,烟尘弥漫中,连阳光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弗蒂诺则像只灵活的猴子,在货摊与马车之间辗转腾挪,每一次射击都瞄准可能藏人的反光处,逼得安东尼奥只能不断转移。

“嘿,弗蒂诺,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安东尼奥的声音突然从弗蒂诺身后的镜子里传来。

弗蒂诺心头一凛,回头看去——不知何时,他们竟打回了最初遭遇袭击的地方。街道两旁的建筑被刚才的枪战轰得千疮百孔,地上、墙上、甚至是马车的金属部件上,散落着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子,在正午的阳光下拼成一张巨大的反光网。

“糟糕。”弗蒂诺低骂一声。这么多碎玻璃,足够安东尼奥在光里穿梭自如了。

“下地狱去吧,弗蒂诺!”安东尼奥的身影在无数玻璃碴子里闪烁,枪声密集得像爆豆,子弹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朝着弗蒂诺罩来。

“你是不是在想,现在有机可乘,终于能杀死我了?”弗蒂诺突然停下脚步,非但不躲,反而挺直了脊背,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安东尼奥的射击顿了顿,黑布下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我……可恶,闭嘴!”他不想承认,自己确实被这诡异的镇定搅乱了心神。他不再犹豫,身影猛地从弗蒂诺脚边的玻璃碴子里钻出,□□抵住了对方的胸口。

就在这一瞬间,弗蒂诺突然轻声喊道:“韦格,到你了。”

“哐啷——”

一声巨响,楼顶的瓦片被撞得粉碎。韦格兰特像颗黑色的炮弹,从三层楼高的地方直坠而下,落地时震得地面都晃了晃。他甚至没看弗蒂诺,凭着声音和光线的变化,粗壮的右腿带着破空的风声,精准地踹在安东尼奥的后腰上。

“咔嚓”一声脆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安东尼奥的身体像个破布娃娃,被踹得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滑落在地,□□脱手飞出,口吐鲜血,显然是半身不遂了。

韦格兰特一步步走过去,斧头在手里微微颤动。“你会设埋伏,我不会吗?”他低头看着地上抽搐的安东尼奥,声音沙哑,“不是所有人都一样,但某种意义上,大家都很相似——都想着让对方死。”他举起斧头,显然是想补刀。

“干嘛干嘛,不可以杀这个家伙!”弗蒂诺连忙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掌心被斧刃硌得生疼。

韦格兰特皱眉:“如果不杀了他,说不定会变成我们之后的绊脚石。这种躲在光里的怪物,留着就是祸害。”

“你一直受伤也不太好。”弗蒂诺看着安东尼奥痛苦扭曲的脸,心里有些发紧。

“什么?”韦格兰特的斧头停在半空。

“没什么。”弗蒂诺叹了口气,松开手,“回去我帮你把头上的子弹弄出来,动作轻点,应该不会太疼。”他瞥了一眼周围狼藉的街道,碎玻璃和弹孔触目惊心,“话说你的能力……能修复这些建筑吗?总不能让人家一直烂着。”

韦格兰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踹人的力道。“可以。”他顿了顿,补充道,“但需要大量的血。”食尸鬼的治愈能力不仅能修复自身,也能作用于外物,代价就是消耗生命力——通常是靠吞噬血肉来补充。

弗蒂诺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咱们先把这活祖宗拖走,找个地方审问审问。”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又踢了踢安东尼奥,“喂,还能说话吗?是谁派你来杀我们的?”

安东尼奥瞪着他们,嘴里嗬嗬作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阳光渐渐往西移,街道上的光线开始变化,他的身体在阴影里微微扭曲,像是在害怕什么。

韦格兰特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再厉害的杀手,瘫在地上时,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收起斧头,蹲下身,用绳子将安东尼奥捆得结结实实——至少在找到猫眼石之前,这个光里的怪物,暂时成不了威胁了。

傍晚的霞光给整座城市镀上了层暖金色,韦格兰特靠在墙角,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修复街道和建筑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力气,尤其是帮弗蒂诺处理手臂枪伤时,他几乎是咬着牙才撑住——食尸鬼的治愈能力虽强,可过度消耗血液,只会让他陷入更深的虚弱,就像现在这样,头晕目眩,连站着都觉得费劲。

“还好吗?”弗蒂诺递过来一小袋暗红色的液体,是刚才从安东尼奥身上抽的血,“先补充点,别硬撑。”

韦格兰特没拒绝,接过来一饮而尽。腥甜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稍微缓过些劲,手臂上的水泡和头上的枪伤也开始发痒——那是愈合的征兆。“没事。”他哑着嗓子说,目光扫过恢复如初的街道,货摊重新立了起来,窗玻璃完好无损,仿佛中午的枪战从未发生过,“现在可以去查猫眼石了。”

弗蒂诺点点头,从安东尼奥的口袋里翻出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市政厅地下室”。“看来这东西被藏在那儿了。”他把纸条塞给韦格兰特,“先去问问罗特娜,市政厅的守卫情况怎么样。”

两人拖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安东尼奥,往古董铺的方向走去。韦格兰特的脚步依旧有些虚浮,却比刚才稳了不少。

而此时,英吉利海峡对岸的伦敦,一间挂着“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里,烛火在银烛台上跳跃。一位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窗前,手里捏着封刚送到的电报,信纸被他攥得发皱。

“安东尼奥失手了,还被抓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尸体全被处理干净了?”

站在他身后的下属低着头:“是,码头的人说,那艘船已经沉了,连带着所有尸体和……芥子气的痕迹。”

男人“嗯”了一声,转过身,烛光映在他脸上,露出双深邃却冰冷的眼睛。“沉了也好,省得麻烦。”他并不意外安东尼奥会失败,毕竟能从芥子气和食尸鬼手里活下来的人,绝不会是等闲之辈,“只是没想到,那两个家伙能闹到法兰西去,还敢动猫眼石的主意。”

下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再加派人手?据说他们已经查到市政厅了。”

“不用。”男人走到书桌前,拿起羽毛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让那群追兵把猫眼石往北边送,越远越好,最好是送到边境的雪山里。”他放下笔,将纸条递给下属,“告诉他们,不用杀那两个人,拖着就行。只要别让他们拿到猫眼石,别坏了我的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下属接过纸条,有些不解:“可是……万一他们找到新的线索……”

“我的秘密,不是那么容易泄露的。”男人笑了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猫眼石只是个诱饵,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就被转移了。他们想查,就让他们查好了,等他们绕完圈子,一切都结束了。”

他重新看向窗外,伦敦的夜色正浓,远处的大本钟传来沉闷的钟声。“告诉追兵,必要的时候,可以把安东尼奥的身份抛出去。一个‘失控的家伙’,总比‘秘密武器’听起来更可信,不是吗?”

下属低头应是,转身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男人一人,他拿起桌上的一枚普通的猫眼石戒指,对着烛光转动,宝石里的漩涡状纹路在光线下流转,像只窥视着猎物的眼睛。

“想从我手里抢东西,还嫩了点。”他轻声说,指尖划过冰凉的宝石,“等这场戏演完,整个欧洲都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伦敦的夜色浸透着潮湿的雾气,政治家坐在书房的天鹅绒扶手椅上,指尖摩挲着一枚小小的银质相框。照片上的少女笑靥如花,发梢被阳光染成金棕色——那是他的女儿,因为怕秘密被泄漏然后自杀了。

“她只是想平静地活下去而已。”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可她就那样命丧黄泉……我怎么可能释怀?”猫眼石里藏着能复活死者的秘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哪怕要用一船人的性命来换,他也在所不惜。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收起相框,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克里斯托·喀索斯去哪里了?”他问进来的秘书,“他作为负责追捕的警长,难道不该来向我汇报进度吗?”

秘书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他刚……刚传来消息,说安东尼奥被那两个逃犯抓了,猫眼石的下落可能已经暴露……”

话音未落,书房里突然刮起一阵刺骨的寒风。政治家正要起身,脖颈却传来一阵剧痛——他甚至没看清是谁动的手,视野就猛地拔高,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倒在椅子上的无头尸体,鲜血正顺着衣摆往下淌。

“啊——!”秘书发出惊恐的尖叫,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拿起桌上的裁纸刀,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紧接着,闻声赶来的卫兵也纷纷抽出佩剑,毫不犹豫地抹向自己的脖颈。

短短几分钟,书房里就堆满了尸体,死状诡异而统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而在书架的阴影里,一只白色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没有丝毫情绪,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片刻后,那只眼睛像融化的雪水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满室的血腥气和挥之不去的寒意。

与此同时,法兰西的古董铺里,韦格兰特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那根从警官身上搜来的银质权杖。弗蒂诺凑在旁边,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撬开杖头的宝石——那是块和安东尼奥纸条上描述的猫眼石极为相似的石头,只是颜色更深,像块凝固的血。

“咔哒”一声,宝石被完整地取了下来。就在这时,宝石突然发出微弱的蓝光,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渐渐拼凑成一张地图的轮廓,上面用古老的符号标注着几个地点,最显眼的是位于阿尔卑斯山脉的一个三角标记。

“这是……猫眼石的藏匿地点?”弗蒂诺惊讶地睁大眼睛,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纹路,“怎么会藏在权杖里?”

韦格兰特盯着地图,突然想起罗特娜古书上的记载:“食尸鬼的武器能储存记忆。”他顿了顿,看向弗蒂诺,“这权杖不仅能操控气体,还能记下使用者的记忆。”

弗蒂诺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追兵们肯定知道大致方向,但具体位置只有政客清楚!他怕追兵私吞猫眼石,所以没直接说,而是把地图存在权杖里,用某种方式让追兵‘记住’——这样既能让他们带着东西往目标地走,又不怕他们中途反水。”他拍了下手,“这老狐狸,心思倒是挺细。”

韦格兰特的指尖点在地图上的三角标记:“这里是阿尔卑斯山的无人区,终年积雪,守卫肯定少。”

“那我们去这里看看如何?”弗蒂诺拿起宝石,蓝光在他掌心跳动,“正好顺路,还能躲开那些追兵。等拿到猫眼石,说不定能弄明白那个政客到底想干什么……”

韦格兰特点点头,把宝石重新嵌回权杖:“天亮就出发。”他看向窗外,夜色正浓,却隐约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窥伺,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弗蒂诺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有我在。”

韦格兰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腰间的斧头。他有种预感,这次阿尔卑斯之行,绝不会比之前的逃亡轻松。

夜色像块厚重的绒布,把古董铺裹得严严实实。韦格兰特和弗蒂诺凑在桌前,借着唯一一盏油灯的光,对着那张从权杖宝石里拓印下来的地图指指点点。地图上的阿尔卑斯山脉像条蜿蜒的巨蛇,而格勒诺布尔就像蛇头上的一点,被红笔圈了出来——那是前往藏宝地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个落脚点。

“从这里出发,往东南走,三天就能到格勒诺布尔。”弗蒂诺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条线,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到了那里再找向导,翻过山就差不多了。”

韦格兰特盯着“格勒诺布尔”这几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对这个地名有点印象,好像是个靠着山脉的小城,以前听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提起过。“那里的守卫严吗?”他最担心的还是追兵,毕竟他们现在还背着通缉令。

“应该还好,边境小城,没那么多眼线。”弗蒂诺说得笃定,其实心里也没底,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两人正低声讨论着,坐在角落里的罗特娜突然和克里斯蒂娜交换了个眼神。克里斯蒂娜怯生生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而罗特娜则皱着眉站起身,走到桌边,目光扫过地图上的路线:“你们真的要……步行去?”她上下打量着韦格兰特,对方虽然恢复了些力气,但脸色依旧苍白;再看看弗蒂诺,手臂上的绷带还在渗血,“从这里到格勒诺布尔可有几百公里,走路过去,没等找到猫眼石,先把自己累死了。”

弗蒂诺被她说得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枚银币晃了晃:“谁跟你说要步行的?我们当然是骑马去。”他指了指窗外,“刚才让安东尼奥的人去牵两匹好马了,天亮就能送到。”他早就想到走路太慢,特意从安东尼奥嘴里撬出了他们藏马的地方。

罗特娜这才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念叨:“骑马也得小心,现在到处都是通缉你们的告示,最好走小路,别进城。”

克里斯蒂娜也抬起头,小声说:“对啊,我有点担心你们。”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真诚的关切,“听说阿尔卑斯山里有雪怪,还会有雪崩……”

“放心吧。”弗蒂诺拍了拍胸脯,指了指韦格兰特,“我们有这个大家伙在,雪怪来了也得绕道走。”

韦格兰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却微微一动。很久没有人这样担心过他了,以前作为食尸鬼,人们要么怕他,要么想杀他,像这样带着暖意的叮嘱,陌生得让他有些不自在。

罗特娜翻出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往桌上一放:“这里面是些伤药和压缩饼干,还有我画的简易地形图,比你们手里的详细。”她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银十字架,塞到弗蒂诺手里,“这个你带着,虽然不知道对那些怪物管不管用,好歹求个心安。”

弗蒂诺接过布包和十字架,心里暖烘烘的:“谢了,罗特。等我们回来,给你带阿尔卑斯山的石头当礼物。”

“谁要你的石头。”罗特娜嘴硬道,眼角却有些发红,“早点回来,别真把自己喂了雪怪。”

油灯的光晕在众人脸上跳动,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这小小的古董铺里,却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韦格兰特看着弗蒂诺和罗特娜斗嘴,看着克里斯蒂娜安静地收拾着散落的纸片,突然觉得,这场寻找猫眼石的旅程,好像不只是为了报恩,也多了些别的意义。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权杖,杖头的宝石在暗处泛着微光,像在催促他们快点出发。

“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韦格兰特站起身,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柔和了些,“养足精神,才能应付那些麻烦。”

弗蒂诺点点头,把地图折好放进怀里:“对,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就走。”

夜色渐深,古董铺里的灯灭了,只剩下窗外的月光,静静地照在即将踏上征途的两人身上,也照亮了他们脚下那条布满未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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