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感如同毒液般注入陆渊的心脏。但喉咙里那份灼烧般的干渴,最终战胜了一切。将陆渊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唤醒的,不是晨光,而是疼痛。
那是一种钝重的、无处不在的疼痛,仿佛他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被拆开后又拙劣地重新拼接。他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纹理繁复的深色天花板,以及悬挂其上的一盏造型诡异、如同黑色荆棘丛般的水晶吊灯。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恍惚。他记得雨,记得巷子,记得那双高高在上的、琥珀色的眼睛,以及那句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话语。
他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身下是冰冷而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他并不在他昏倒时的那块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这个细节,如同第一道冰冷的枷锁,无声地拷在了他的心上。他明白了,那是主人的地毯,而他,连弄脏它的资格都没有。
当意识逐渐回笼,更多的感官体验也随之而来。
空气是静止的、清冷的,带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混合了檀香与某种消毒药剂的干净气味。这种气味过于洁净,反而让他那早已习惯了城市污浊空气的肺部感到一阵不适。周围安静得可怕,那是一种被厚重墙壁和昂贵材质过滤掉所有杂音后、近乎真空的死寂,与他所熟悉的、充斥着车流声、叫骂声和饥饿腹鸣的街头形成了两个极端的世界。
他艰难地侧过头,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这个新世界。
他正躺在玄关的角落里。不远处,是那扇将他与过去彻底隔绝的、沉重的木门。公寓的内部,比他昏倒前惊鸿一瞥所见的更加深邃。墙壁上贴着暗紫色的、带有天鹅绒质感的墙纸,上面印着繁复的、如同藤蔓般的银色花纹。高大的、线条锐利的黑色家具静默地伫立在阴影中,像一座座沉默的、不知名的墓碑。
唯一的光源,来自客厅深处一扇没有完全拉严的落地窗帘的缝隙。一缕微弱的、清晨的灰色光线,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开室内的昏暗,在空气中照亮了无数飞舞的尘埃。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座华美的、与世隔绝的陵墓。而他,就是被意外带入这座陵墓的、卑微的陪葬品。
身体的本能开始发出最强烈的抗议。饥饿与干渴,如同两头被唤醒的野兽,在他的体内疯狂地撕咬。他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胃里空得发慌,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他必须找到水。
他用手肘支撑着冰冷的地面,试图移动自己的身体。但这个简单的动作,立刻牵动了他全身的伤口,肋下那阵熟悉的剧痛再次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昏厥过去。他咬紧牙关,将那声痛哼死死地压在喉咙里,冷汗瞬间浸湿了他额角的头发。
他动弹不得。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昆虫,越是挣扎,就越是感到绝望。他成了一个被自己这副残破身体所囚禁的、可悲的囚徒。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扇通往主生活区的、同样是深色的门,无声地打开了。
凪走了出来。
他似乎没有睡觉,或者说,睡眠对他而言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生理活动。他依旧穿着那身宽松的黑色丝质长袍,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他那头银灰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苍白得像一尊古希腊的石膏像。
他没有看陆渊,仿佛这个角落里躺着的生物,与空气中的尘埃并无区别。他径直走向厨房,陆渊能清晰地听到冰箱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玻璃杯被放在台面上的、清脆的声响,以及倒水的声音。
每一个声响,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打在陆渊干渴的神经上,将他的渴望放大到极致。
凪端着一杯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停在了离陆渊几步远的地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终于投向了地上的这个生物。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种陆渊无法理解的、混合了临床般的好奇与漠然的观察。他没有伸出援手,没有开口说话。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然后,缓缓地弯下腰,将那杯盛满了清水的玻璃杯,放在了地上。
杯子被放置的位置,经过了精心的计算。它就在那里,散发着救命的诱惑,却又刚好在陆渊伸直手臂也无法触及的范围之外。
想要喝到它,陆渊必须移动。
必须……爬过去。
这是他的第一个考验,也是他作为新身份的、第一个需要完成的、无声的命令。
陆渊看着那杯水,又看了看凪。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冷酷的实验者,正在等待观察他的实验品,会做出何种反应。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那点残存的、属于“人”的火焰,已经熄灭了。
他开始移动。
他用手肘,拖动着自己那具不听使唤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在这片光洁如镜的、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寸一寸地,向着那杯水,艰难地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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