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行。
这个动作，陆渊并不陌生。在过去的十九年里，为了躲避殴打，为了从狭窄的缝隙中捡拾食物，他曾无数次地将自己的身体放低到尘埃里。但没有一次，像此刻这样，充满了刻意的、被审视的屈辱。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冰冷而坚硬，每一次手肘的移动，都会与地面产生细微的摩擦，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公寓里被无限放大，像是在嘲笑着他的挣扎。他能从倒影中看到自己扭曲的、蠕动的姿态，像一条被斩断了尾巴的壁虎，徒劳地向着水源挪动。
他身后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而被拉扯，新一轮的剧痛传来，让他几乎要再次昏厥。但他没有停下。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只玻璃杯，那杯中清澈的水，此刻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唯一的信仰。
凪就站在不远处，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静静地观看着这场无声的表演。他的目光平静而专注，不带一丝波澜。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他像一个极具耐心的猎人，在欣赏着猎物掉入陷阱后，为了生存而做出的、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这段不过几米的距离，对陆渊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当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玻璃杯冰凉的杯壁时，他几乎要虚脱了。他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捧起，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他贪婪地、大口地将水灌进自己干涸的喉咙。清凉的液体流过他灼烧般的食道，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了久违的、生命的甘霖。
他喝得太急，一些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与他脸上的血污和泥泞混在一起，在他苍白的下巴上留下一道狼狈的水痕。
一杯水很快就喝完了。但那份干渴，似乎并没有被完全浇灭，反而因为这短暂的滋润，而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他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渴望和一丝未曾熄灭的野性的眼神，望向凪。
凪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含义。他没有再进行第二次羞辱，而是转身走回厨房，再次端来一杯水，和一片干硬的白面包。这一次，他将它们放在了陆渊能够轻易拿到的地方。
陆渊不再犹豫，他抓起面包，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将其塞进嘴里，然后用水冲下。他吃得太快，被噎得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凪只是冷漠地看着，直到他吃完、喝完，恢复了些许力气，能够勉强靠着墙坐起来。
“吃饱了？”凪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渊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戒备的眼睛看着他。
凪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缓缓地踱步到陆渊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完成初步清理的物品。
“从今天起，你住在这里。”凪说道，这是陈述，不是商量。
“你的名字，我没有兴趣知道。在这里，你没有名字。”
“你的过去，我也不关心。在这里，你没有过去。”
他每说一句，都在陆渊的心上刻下一道冰冷的划痕。
“你需要做的，有三件事。”
凪伸出一根修长的、苍白的手指。
“第一，保持干净。我不喜欢脏东西，无论是你的身体，还是你弄出的任何垃圾。这间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都必须像你从未存在过一样干净。”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保持安静。我不喜欢噪音。不要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不要问任何多余的问题。在我需要你开口之前，你最好是个哑巴。”
最后，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那根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陆渊的额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凪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催眠般的魔力，“取悦我。用你的顺从，你的沉默，你的存在……来取悦我。至于如何取悦，我会教你。”
他收回手，直起身，用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作为回报，你可以活下去。在这里，你不会挨饿，不会受冻，不会被任何人殴打——除了我。”
“听懂了吗？”他问道。
陆渊靠着冰冷的墙壁，听完了这场决定他未来命运的“规则宣讲”。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度，也被这些冰冷的词句给抽干了。
他没有选择。从他握住那枚钥匙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看着凪，看着这个给了他新生，也给了他枷锁的、如同神魔般的存在。
良久，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的动作，是他签下的、用灵魂作为抵押的卖身契。
凪看到他的回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如同孩童得到新玩具般的微笑。那微笑很浅，却让整个昏暗的房间，都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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