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
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对视，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神经上。他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将自己缩在落地音响的阴影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只要不动、不呼吸，就能真的变成一件沉默的家具。
时间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公寓里，失去了流速。它不再是均匀的、向前推进的河流，而是一潭粘稠的、凝滞的死水。窗外，天色由灰白转为亮蓝，又渐渐染上黄昏的暖色，最后彻底沉入深邃的墨蓝。而窗内，永远是那片被厚重窗帘所主宰的、一成不变的昏暗。
陆渊的身体，再次发出了最诚实的抗议。
饥饿感如同复苏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空荡荡的胃。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腹中发出的、可耻的鸣叫声。在这极致的安静里，那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像一声声绝望的鼓点，敲打着他的理智。
他不敢动。
他想起了凪的规则，想起了那杯被放置在刚好够不到的距离的水。他知道，在这个地方，任何未经允许的、出于本能的行动，都可能是一种僭越，会招致无法预料的后果。他只能忍耐，将那份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饥饿感，死死地压回身体深处。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份饥饿折磨到再次失去意识时，主卧室那扇沉重的门，第三次打开了。
凪走了出来。
这一次，他不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他已经梳理好那头银灰色的长发，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丝质长袍，但整个人的气息已经从慵懒的、无防备的状态，切换回了那种清醒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冷漠。
他的目光，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陆渊身上。
陆渊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像一只随时准备迎接攻击的野兽。
凪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朝厨房的方向，轻轻地扬了一下。
这是一个无声的命令。
陆渊立刻明白了。他扶着墙，忍着身上依旧存在的疼痛，缓缓地站起身。他不敢看凪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沉默地走向厨房。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间厨房。和他想象的一样，这里干净到了一种不真实的地步。黑色的石英石台面光洁如镜，所有高档的、嵌入式的厨电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这里不像是一个用来烹饪食物的地方，更像一个用来进行精密化学实验的手术室。
陆渊打开那个巨大得如同怪兽般的黑色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瓶进口矿泉水，一盒鸡蛋，一些最基础的蔬菜，以及他早上放进去的、还剩下一半的牛奶和面包。
很显然，凪不常在这里做饭，或者说，他根本不做饭。
陆渊拿出仅有的食材。他不知道凪的口味，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只能凭着过去在孤儿院厨房里打杂时学到的一点粗浅手艺，开始准备一顿最简单的晚餐。
他打鸡蛋的动作有些笨拙，因为手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他切蔬菜的刀法也毫无章法可言。但他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太大的声响，打扰到外面那个沉默的主人。
他能感觉到凪的视线，虽然人不在厨房，但那股无形的、审视的压力，却始终笼罩着他，让他背脊发凉。
最终，他做好了两份最简单的食物：一份加了蔬菜的炒蛋，和两片烤过的吐司。
他将食物盛在两个同样是黑色的、极简设计的盘子里，端了出去。
凪已经坐在了那张可以容纳十人聚餐的、巨大的黑色长桌的主位上。陆渊将其中一份餐盘，恭敬地放在他的面前。然后，他迟疑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里，或者说，他是否有坐下的资格。
凪没有看他，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长桌的另一端。
那是最遥远的位置，与他隔着整整一张桌子的距离。
陆渊明白了。他沉默地走到那个位置，拉开沉重的椅子，坐了下来。
晚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开始了。
巨大的餐厅里，只有刀叉偶尔碰到餐盘时发出的、轻微的声响。陆渊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凪，只是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里。他食不知味，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感知对面那个人的情绪上。
凪吃得很少，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复杂的礼仪表演。他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炒蛋，就放下了刀叉，拿起餐巾，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嘴角。
然后，他将餐盘，向外推开了几厘米。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声惊雷，在陆渊心中炸响。
是他做得不好吃吗？还是……他对自己今晚的表现，不满意？
陆渊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他那份刚刚被填满少许的胃，又开始因为紧张而抽搐起来。
凪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隔着遥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陆渊，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陆渊明白了。
这是又一次的考验。考验他的眼色，考验他的“自觉”。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凪的身边，收走了他那份几乎未动的餐盘。然后，他又走回自己的位置，收走了自己那份同样没吃完的食物。
他没有问“为什么不吃”，也没有说“我还没吃完”。
他只是沉默地、顺从地，将两个餐盘都端回了厨房，然后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洗。
冰冷的水流冲击着餐盘，发出哗哗的声响。在这座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公寓里，这是唯一的声音。
陆渊站在水槽前，机械地洗着碗。
他知道，他答对了今晚的考题。
他的角色，不是一个需要被喂饱的同伴，甚至不是一个可以同桌共食的仆人。
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负责准备食物，并在主人用餐完毕后，负责清理残局的工具。
他在这座华美的囚笼里，找到了自己最准确的定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