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的深处，比凪想象的还要肮脏，也更安静。
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从地上爬起来，他们是这场短暂战争的胜利者。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习以为常的残忍。其中一个领头的，朝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轻蔑地啐了一口唾沫，然后用含糊不清的、充满恶意的方言咒骂了几句，像是在宣告自己的领地权。他们相互推搡着，勾肩搭背地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如同幽灵融入更深的黑暗。他们是这里的鬣狗，熟知生存的法则，懂得如何分享战利品，也懂得如何驱逐不守规矩的、试图挑战秩序的闯入者。
当他们离开后，这里便只剩下雨声，以及那个倒在泥水中的、失败的掠食者。
那就是陆渊。
他蜷缩着，像一只被踩碎了脊骨的黑色甲虫，无助地躺在冰冷的、混合着各种污秽的液体中。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他年轻的身体，将他身上的泥污与新渗出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在他身下晕开一小片暗红色的、不祥的水洼。他的额角被打破了，温热的血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他的肋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切割他的肺叶。
但比疼痛更清晰、更无法忍受的，是饥饿。
一种仿佛能将他五脏六腑都啃食殆尽的、疯狂的饥饿。它像一头活物，在他的胃里撕咬、翻滚，让他因为空虚而产生一种眩晕的恶心感。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顿像样的饭是在什么时候了，或许是三天前，或许是一个星期前。时间在这种挣扎求生的状态下，早已失去了意义。
他的视线模糊，穿过雨幕，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的“战利品”——那个引发了这场战争的、被丢弃的三明治。
它已经不能被称为食物了。它被踩得不成样子，一半的白面包已经被泥水浸透，发黑的生菜叶和一片薄得可怜、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火腿粘在上面，像一具腐烂的、小小的尸体，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
但对陆渊来说，这是他今天唯一的机会。这是热量，是能量，是能让他活过这个冰冷雨夜的唯一希望。是神明的恩赐，是恶魔的诱饵。
他动了。
他试图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但肋下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一软，再次重重地跌了回去，溅起一片更大的污水。他不放弃。放弃，就意味着死亡。他改用手肘，像一条在滩涂上搁浅的、受伤的鳄鱼，在满是污水的地面上，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前爬行。
雨水打在他的背上，冰冷刺骨。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身上的无数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但他毫不在意。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肮脏的目标。他的牙关紧咬，下唇被咬出了血，铁锈味在口中蔓延，与饥饿的酸楚混杂在一起。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片冰冷湿滑的面包。
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满足感涌了上来。他赢了。即使被打倒，即使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但他最终还是触碰到了他的食物。在这场与世界的战争中，他获得了这一回合微不足道的胜利。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半个三明治紧紧地抓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跳动，那是对即将到来的能量的渴望。他颤抖着，正准备将这份来之不易的“恩赐”送往嘴边。
就在这时，一双鞋子，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是一双极其考究的、擦得锃亮的黑色高跟皮靴。即便是在这肮脏的巷子里，它也一尘不染，仿佛有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的污秽。靴子的尖端，离他的手指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它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条充满暴力和腐烂气息的雨巷。它像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优雅而冷酷的句点，突兀地、不容置疑地，终结了他爬行的路途，也冻结了他所有的希望。
陆渊的动作，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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