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雨水依旧不知疲倦地落下，敲打在巷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陆渊僵在原地，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了眼前那双纤尘不染的皮靴上。他像一只被车灯照住的、无路可逃的野兽，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致的警惕而紧绷起来。他的手，依然死死地攥着那半个肮脏的三明治，仿佛那是他对抗这个世界的唯一武器。
恐惧、困惑、以及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原始愤怒，在他的脑海中交织成一片混乱的风暴。这个人是谁？他想做什么？是来嘲笑他的，还是……要抢走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食物？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抬起了自己的头。
他抬起头，顺着那双完美的皮靴向上看，经过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裤，最终，他的视线与一双眼睛相遇。
那是一张在雨夜中也显得过分精致的脸。苍白，美丽，带着一种性别模糊的、病态的优雅。银灰色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几缕贴在主人光洁的额角和脸颊上。那人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将自己与这个潮湿、肮脏的世界隔绝开来，仿佛一位偶然降临此地的、冷漠的神祇。
凪也在看着他。
他居高临下地，用一种近乎解剖般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视线，审视着地上这个蜷缩的生物。他注意到了所有细节：那头因为泥水和血迹而纠结成一团的黑发；那道从额角蜿蜒而下，与雨水混合在一起的血痕；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过分瘦削、骨节突出的手；以及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的衣物。
这一切都肮脏、卑微、不值一提。
直到，他看到了陆渊的眼睛。
在那张满是污泥和血迹的脸上，那双眼睛显得异常明亮。即便是在这种彻底的、毫无尊严的境地里，那双眼睛里也没有丝毫乞求、畏缩或是认命的麻木。有的，只是一种原始的、未经驯化的、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恨意。那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的眼神，是即便下一秒就要死去，也要用尽最后力气咬断敌人喉咙的、不屈的灵魂。
凪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看惯了各种各样的眼神。“Elysium”里，有贪婪的，有**的，有算计的。大街上，有麻木的，有疲惫的，有空洞的。但像这样……如此纯粹、如此充满生命力的恨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这让他感到……有趣。
漫长的沉默在雨声中蔓延。
凪缓缓地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那昂贵的裤脚几乎要触碰到地上的污水。他将巨大的黑伞微微倾斜，一部分冰冷的雨水立刻落在了陆渊的身上，让他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这个举动，拉近了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却更凸显了他们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堂与地狱般的鸿沟。
他的目光，从陆渊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缓缓移到了他手中那块被视若珍宝的、肮脏的三明治上。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洁癖的厌恶。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如他的人一样，华丽、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圣咏般的韵律。
“这就是你为之战斗的东西？”他轻声问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一块……连狗都不会吃的垃圾？”
陆渊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怒火，像被泼了油一样，瞬间燃遍了全身。他想嘶吼，想扑上去咬断这个人的喉咙。但他不能，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凪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瞬间爆燃的火焰，这让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很可悲，不是吗？”他继续说道，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为了这么一点可悲的东西，像野兽一样打斗，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
他停顿了一下，将视线重新聚焦在陆渊的眼睛上。
“但是……”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变得更轻，更具蛊惑性，“你的眼神……不可悲。”
“它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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