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片被彻底烧毁的、寂静的焦土。
那辆酒红色的、如同黄金时代最后一声优雅叹息的捷豹,早已载着那个名为“榊”的胜利者,以及他从陆渊这里夺走的一切——光、希望、和那份自欺欺人的“唯一”,彻底地、干净地,消失在了黎明前最深沉、最粘稠的黑暗里。
那辆黑色的、如同灵车般的专车,也早已载着凪那具被另一个男人的“怜惜”所包裹的、疲惫的身体,以及那个即将入侵陆渊世界的、银色的“信物”,缓缓地、沉默地,驶向了他们那个共同的、华美的地狱。
一切,都结束了。
街角,终于只剩下了陆渊一个人。
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忘的、被他自己的神祇彻底抛弃的、孤独的幽灵。
他依旧站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干了所有灵魂,只剩下一副空洞皮囊的、丑陋的石像。他的身体,早已感觉不到任何的寒冷和痛苦。他的内心,也早已感觉不到任何的嫉-妒和绝望。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知觉,都在那一记轻柔的、却又足以毁灭一个宇宙的、残忍的轻抚之下,被彻底地、干净地,蒸发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可怕的、如同黑洞般绝对的、纯粹的“空”。
他,被清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地、失去了流动的意义。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短暂的一秒。
在这片绝对的“空”的、最核心的地带,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诞生了。
那不是情绪。不是思想。甚至,不是属于人类的任何一种可以被定义的感知。
那是一头野兽。
一头在陆渊这片早已化为焦土的、荒芜的精神废墟之上,由那最极致的嫉妒、最深沉的绝望、和最原始的占有欲所共同孕育、催生出来的、全新的、只为了毁灭而存在的、沉默的野兽。
这头野兽,在他那具早已死亡的、冰冷的皮囊之下,缓缓地、睁开了它的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没有焦距,甚至没有任何光泽的、纯粹的、属于深渊的眼睛。
当这双眼睛睁开的瞬间,陆渊那早已停止流动的世界,重新,开始了。
但这一次,是以一种全新的、可怕的、属于野兽的视角。
血液,不再是温热的。
它变成了一种冰冷的、粘稠的、仿佛混合了水银和毒液的液体。这股液体,从他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里,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猛地泵出。然后,它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凝滞的、仿佛要将时间都彻底冻结的速度,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所到之处,所有的生机,都被瞬间扼杀。
他的皮肤,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如同大理石般的、冰冷的苍白。他感觉自己的肌肉,正在一寸一寸地,变成坚硬的、没有任何弹性的、冰冷的石头。
呼吸,停止了。
空气,这种维持人类生命所必需的东西,对于这头野-兽来说,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它的胸腔,不再起伏。它的肺部,像两个被抽干了所有空气的、干瘪的皮囊,死寂地、沉睡在他的身体里。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但那种濒死的、对空气的渴望和恐慌,却完全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的平静。
肌肉,在以一种超越了生理极限的方式,疯狂地、无声地,绷紧。
从他的脚趾,到他的小腿,再到他的大腿。一股强大的、痉挛般的拉力,将他所有的肌腱和韧带,都拉扯到了即将断裂的、最极限的边缘。那股力量,顺着他的脊椎,疯狂地向上攀升,最终,汇聚到他的后颈和双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向内蜷缩,做出一个最原始的、属于食肉动物在发动攻击前,所特有的、蓄力的姿态。
他的下颌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地、咬合在了一起。牙齿与牙齿之间,发出了一阵阵细密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两排算不上锋利的、属于人类的牙齿,正在渴望着什么。渴望着去撕咬,去咀嚼,去用最原始的方式,将什么温暖的、柔软的、正在跳动的东西,彻底地、残忍地,撕成碎片。
他的指甲,那早已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的十指指甲,再次,更深地,向那片可怜的、早已失去了知觉的血肉里,陷了进去。仿佛要穿透皮肤,穿透肌肉,直接抠进他的骨头里。
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张被拉到最满的、即将发射的、冰冷的弓。
而那支搭在弓弦上的、淬满了剧毒的、唯一的箭,则直直地、毫不迟疑地,指向了那个早已消失在街角的、唯一的方向。
那个方向,属于那个名为“榊”的男人。
那个男人。
那个优雅的、英俊的、品味卓绝的男人。
那个能与他的神祇,进行“灵魂共鸣”的男人。
那个用一个打火机,就轻易地,将他的世界,烧成灰烬的男人。
那个用一记轻抚,就残忍地,宣告了他永恒死刑的男人。
杀了他。
一个简单、纯粹、不带任何情绪的念头,如同深渊的圣谕,清晰地、冰冷地,回响在这头野兽的、混沌的脑海里。
这个念头,是它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的意义。
是它存在的、最终的使命。
它要杀了他。
它要在自己的脑海中,将这场杀戮,以一种最精密的、最残忍的慢镜头,一遍又一遍地,预演。
它要追上那辆酒红色的、该死的、优雅的捷豹。
它要用一块路边最坚硬的、最肮脏的石头,砸碎那面昂贵的、脆弱的、隔开了两个世界的车窗玻璃。
它要在那张英俊的、从容的、充满了该死的“艺术品味”的脸上,看到惊慌,看到恐惧,看到那种属于上位者的、虚伪的优雅,被最原始的、最野蛮的暴力,彻底撕碎后,所露出的、狼狈的、可悲的、属于凡人的表情。
它要将那个男人,从那辆温暖的、舒适的、充满了另一个世界气息的驾驶座上,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活生生地,拖出来。
它要拧断他那只曾经轻抚过凪的脸颊的、优雅的、罪恶的手。它要亲耳听到,那属于艺术家的、纤细的指骨,在它的力量之下,发出一声声清脆的、悦耳的、如同世界上最美妙的交响乐般的、断裂的悲鸣。
它要用自己的牙齿,咬断他那曾经说出过“灵魂共鸣”这种该死的、亵渎神明的词语的、柔软的喉咙。它要让那温热的、鲜红的、属于“情敌”的血液,喷溅在自己冰冷的、苍白的脸上,然后,再被自己,一滴不剩地,舔舐干净。
它要将他撕碎。
像一头真正的、饥饿的野兽,将自己的猎物,彻底地、毫不留情地,撕成一堆模糊的、无法被辨认的、混合了血肉、骨骼和破碎布料的、温暖的、潮湿的、令人心满意足的……肉块。
只有这样。
只有用这种最原始、最彻底、也最公平的毁灭,才能稍微平息,它胸中那股足以将整个宇宙都彻底吞噬的、滔天的恨意。
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个被另一个男人所触碰过的、玷污过的、留下了属于“共鸣”烙印的神祇,重新,夺回到自己一个人的、冰冷的、纯粹的、只剩下毁灭的黑暗世界里。
这股血腥的、疯狂的、充满了暴力美学的冲动,像一道奔腾的、黑色的闪电,瞬间席卷了这头野兽的、整个意识。
它的身体,在那股强大的、毁灭性的冲动之下,终于,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张被拉满了的、冰冷的弓,即将,发射。
但是。
就在那支淬满了剧毒的、毁灭的箭,即将离弦而出的、那一个决定性的瞬间。
有什么东西,从这头野兽那片混沌的、只剩下杀戮本能的意识最深处,猛地,钻了出来。
那不是理智。
那不是道德。
那甚至,不是对后果的恐惧。
那是一种……一种更加古老的、更加根深蒂固的、被无数个饥饿的夜晚、无数场为了争抢食物而进行的、血腥的斗殴、无数次被成年人轻蔑地、像驱赶垃圾一样地踢打……所共同锻造、雕刻出来的、属于“幸存者”的、最可悲的、也最坚韧的本能。
那本能,在它的耳边,用一种比任何圣谕都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的声音,无情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它:
“你,打不过他。”
“你,杀不了他。”
“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只是一头弱小的、无能的、连自己的神祇都无法守护的、可悲的幼兽。
你没有锋利的爪牙,没有坚硬的甲壳,甚至,没有一具能让你在战斗中占据优势的、强壮的身体。
你只有这股可笑的、无能狂怒般的、只会让你自己走向毁灭的、愚蠢的冲动。
如果你现在冲出去,你唯一能得到的,不会是复仇的快感。
你只会被那个男人的保镖,或者,被这个城市的警察,像碾死一只真正的、肮脏的臭虫一样,轻易地、毫不费力地,碾碎。
然后呢?
然后,你就会被扔进这个城市最肮脏的、最黑暗的角落。
你将,再也见不到你的神祇。
你将,彻底地、永远地,失去那个,你唯一赖以生存的、虽然充满了痛苦,但却是你唯一拥有的、华美的囚笼。
你将,失去一切。
这个认知,像一桶混杂着冰块和盐水的、最刺骨的冰水,从头到脚,狠狠地、浇在了那头即将暴走的、疯狂的野兽身上。
那股足以毁灭一切的、滔天的暴力冲动,被这股更加冰冷、也更加残忍的“现实”,瞬间,浇熄了。
那张被拉到最满的、冰冷的弓,缓缓地、极其不甘地,放松了下来。
那支搭在弦上的、毁灭的箭,被它的主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新,收回了箭囊。
野兽,停止了咆哮。
它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蓄力。
而是因为,它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比冲上去将敌人撕碎,更加困难、也更加痛苦的决定。
它要,将自己,锁起来。
它要,用它自己亲手打造的、由“无能的现实”和“对失去的恐惧”所共同构筑成的、最坚固的、也最冰冷的锁链,将那个充满了疯狂的、毁灭的冲动的、真正的自己,死死地、一层又一层地,捆绑、囚禁。
它要将这头野兽,这头刚刚诞生,就品尝到了最极致的痛苦和绝望的野兽,重新,关回到他那具早已死亡的、冰冷的皮囊之下,那片更深、更黑暗的、名为“忍耐”的、无尽的深渊里。
它要,将这股滔天的、足以将整个世界都付之一炬的嫉-妒和愤怒,全部地、一滴不剩地,吞回自己的肚子里。
然后,让它们,在那片绝对的、冰冷的黑暗中,慢慢地、慢慢地,发酵、腐烂,最终,凝结成一颗,最坚硬的、最冰冷的、也最致命的、属于复仇的……毒牙。
它要等。
它要忍耐。
它要活下去。
它要回到那个囚笼里,去面对那个即将被另一个男人所拥有的神祇,去面对那个即将出现在他眼前的、银色的、罪恶的“信物”。
它要将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仇恨,都当作养料,来喂养自己。
它要,变强。
强到,足以将所有胆敢触碰他神祇的、无论是用钱,还是用灵魂的“入侵者”,都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
强到,足以将那个高高在上的、会被别人的“共鸣”所动摇的、脆弱的神祇,彻底地、打碎,然后,将他所有的碎片,都一片不留地,吞进自己的身体里,让他从此,只能依赖自己,只能与自己,共生。
强到,足以成为,他唯一的、也是最终的……地狱。
当这个全新的、冰冷的、充满了算计和毁灭意味的“生存法则”,最终在这头野兽的脑海中,被彻底确立时。
陆渊那具如同尸体般僵硬的、冰冷的身体,终于,缓缓地、恢复了一丝属于“人”的知觉。
他那早已停止的呼吸,重新,开始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混杂着城市黎明前最污浊的、充满了尘埃和尾气味道的、冰冷的空气,像一把锋利的、生了锈的刀子,狠狠地、刮过他那干涸的、早已失去了知觉的喉咙和气管,最终,灌入他那两个早已像死物般沉寂的肺里。
一股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传遍了他的胸腔。
但这份疼痛,却让他感到了一丝诡异的、活着的确信。
他,还活着。
那个懦弱的、卑微的、会因为嫉妒而痛苦到想要死去的少年,已经死了。
但,这头沉默的、学会了忍耐和仇恨的野兽……
活了下来。
陆渊,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里,不再有任何的光,也不再有任何的虚无。
只有一片,最原始的、最纯粹的、如同深渊猛兽般的、冰冷的、死寂的黑暗。
他拉低了帽檐,转身,向着那个他即将回归的、共同的囚笼,走去。
他,要去迎接,他那颗被彻底引爆的心。
他要去面对,他那份刚刚诞生的、名为“毁灭”的、全新的宿命。
他,要去,收回,他那件,即将被别人夺走的、唯一的……
所有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