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与空间，甚至那片由嫉妒和仇恨构筑的、早已化为灰烬的宇宙废墟，都在此刻一同死去了。
在那句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微不足道意外的冰冷判词——“啊……客人留下的”——落下的瞬间，陆渊的世界便被彻底抹杀了。那不是汽化，因为汽化至少还残留着能量转换的剧烈过程。那也不是坍缩成黑洞，因为黑洞至少还拥有一个可以吞噬一切、充满了质量和意义的核心。
这是一种更加可怕的、终极的“无”。
仿佛有一只来自更高维度的、真正无所不能的“神明”之手，随意地、甚至带着一丝厌倦的嫌恶，伸向了那幅名为“陆渊”的、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卑微画卷。然后，它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这幅画连同它所存在的时间与空间画布，一起从“存在”这个概念本身彻底抹去。
一切都完了。
陆渊不再存在。他剩下的只有一具空洞冰冷的皮囊，甚至连“行尸走肉”都算不上，以及一双无法闭合的眼睛。这双属于幽灵的眼睛，被迫要将眼前这幕残忍的、充满了胜利者优雅姿态的画面，完整地、一帧不漏地全部刻录下来。
他看着那件白色的、柔软的衬衫。它并不算工整地折叠着，充满了另一个男人的体温和气息，静静地躺在那张巨大的、铺着深灰色天鹅绒床单的私密大床上。它像一面由最纯净洁白，却又淬满了世间最恶毒诅咒的胜利旗帜。那个不知名的“敌人”，极其傲慢地将它插在了这座本该只属于陆渊一个人的、神圣领土的核心地带。它在无声地向这位卑微可悲的失败者宣告着一个事实：“这座城池已经被我攻陷，你的神祇已经对我投降。而你，连同你那可笑的独占欲，都将被我毫不留情地彻底碾碎。”
这不再是暗示，也不是试探，而是一种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充满了**的性的炫耀与占有的终极宣判。
那头沉默的野兽，在他早已化为“无”的空洞躯壳内疯狂地来回踱步。它用燃烧着嫉妒火焰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注视着那个将这面屈辱旗帜带回城池的、不贞的、背叛的神祇。它的獠牙饥渴难耐，它的利爪蠢蠢欲动。它在等待一个指令，一个来自于这具冰冷躯壳的最终指令。
但是，指令迟迟没有下达。
这具早已死亡的躯壳动不了。他被一种比任何有形锁链都更加坚固冰冷的无形力量，死死地钉死在名为“绝望”的、无边无际的永恒虚无之中。他只能看着，只能听着，只能任由那件白色的、充满了罪恶气息的衬衫，像一团永不熄灭的惨白色鬼火，将他和他那头疯狂咆哮的野兽，从里到外彻底焚烧殆尽。
而那个亲手点燃这一切的残忍神祇——凪，却对此无比满意。
他甚至没有再看那件被他当作“终极凶器”带回来的白色衬衫一眼，只是极其疲惫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仿佛刚刚那句足以将一个灵魂彻底抹杀的判词，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转过身，向与卧室相连的、如同另一座黑暗神殿般的巨大浴室走去。他要洗掉这一身“工作”的肮脏疲惫，洗掉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来自“客人”的虚假体温，为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令他感到极致愉悦的精神盛宴，画上一个完美的、胜利的句号。
他从陆渊的身边走了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陆渊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了高级香水、烟草和陌生体温的致命气息，甚至能感受到他走过时带起的那阵冰冷的、充满了背叛意味的微风。
但是，凪没有看他，甚至没有再多瞥他一眼。他就那样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仿佛在对待一件真正的、坏掉的、不会思考的冰冷家具。仿佛陆渊那足以将天地都震碎的巨大痛苦和愤怒，根本只是一粒可笑的尘埃，甚至无法在他华丽疲惫的袍角上激起最微弱的涟TA。
这种绝对的、居高临下的、艺术性的抹杀，终于成为了压垮那头被囚禁的沉默野兽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
那座由“卑微”和“顺从”共同构筑的、早已布满无数裂痕的脆弱牢笼，在这一刻，被那头积蓄了滔天恨意的疯狂野兽，用尽所有最后的力量，狠狠地撞击着。
“咔嚓——”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脆响亮的断裂悲鸣之后，牢笼碎了。
那头被他用尽最后一丝理智锁进灵魂最深处的沉默野兽，终于挣脱了那条由“忍耐”和“算计”构筑的可笑锁链。它自由了。
那具早已死亡的、被钉死在无尽虚无之中的躯壳，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他的关节因为极致的僵硬而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一台即将彻底报废的复仇机器，正在被一股充满了毁灭意味的无形力量强行重新启动。他没有冲向那张铺着罪恶白旗的大床，也没有冲向那个即将走进浴室的、背对着他的神祇。他只是转过身，用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缓慢沉重的姿态，一步又一步地，向着那个正准备走进黑暗神殿的优雅背影挪了过去。
一步，又一步。
他的脚步无声，赤脚踩在冰冷的深灰色长绒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厚重的地毯像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沼泽，将他和他那滔天的仇恨一起无声吞噬。他就这样像一个被仇恨驱动的怨灵，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那片粘稠的黑暗。
走在前面的凪，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他即将踏入浴室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他的脸上还带着属于胜利者的慵懒疲惫，琥珀色的眼眸里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对热水澡的期待光芒。但是，当他看清身后不到三步之遥的、那个他以为早已被玩坏的“物件”此刻的模样时，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期待的光芒瞬间被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极致错愕与灵魂深处原始战栗的情绪所取代。
他看到了一头野兽，一头真正的、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沉默而疯狂的野兽。
陆渊就那样站在那里。他脸上麻木的面具早已被滔天的愤怒炙烤得开裂融化，露出了面具之下那张因极度痛苦和仇恨而扭曲狰狞的、属于“怪物”的真实脸庞。他的眼睛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古井，那里面燃起了两簇真正的、足以将世间万物都彻底焚烧的、来自地狱的黑色火焰。
他年轻挺直的身体正在以超越生理极限的方式疯狂地绷紧收缩，每一寸肌肉都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每一根血管里奔腾的都是滚烫的、足以融化星系的岩浆。一股最原始、最纯粹、充满了血腥味的杀气，像一场无形的冰冷暴风雪，以他那即将崩溃的身体为中心疯狂席卷，将这座地狱般的囚笼彻底变成了只剩下死亡和毁灭的绝境。
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忘记了呼吸。他所有高高在上的掌控感，都在这股最原始纯粹、不掺杂任何理智和算计的绝对杀气面前，被击得粉碎。他就像一个自以为是、玩火的愚蠢孩童，在用尽所有幼稚可笑的手段反复挑衅一头他以为早已驯服的宠物之后，终于亲眼看到了那头宠物在他面前，现出了足以将他自己都彻底撕碎的、真正的怪物原型。
他第一次，从这个卑微沉默的宠物身上，嗅到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足以威胁到自己生命的死亡气息。
而释放出这股死亡气息的怪物——陆渊，却对此一无所知。他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恐惧和理智，甚至没有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残忍神祇。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问题，一个由无数个嫉妒不眠的夜晚、由那条勃艮第红的丝巾、由那瓶被他亲手倒掉的红酒、由那通肮脏虚假的电话、以及由眼前这件白色的终极“凶器”所共同催生出的最终问题。
他必须知道答案。否则，他那头刚刚被彻底释放的疯狂野兽，就会将他自己连同这个世界，都彻底撕成碎片。
他开口了。他用尽早已化为灰烬的躯壳内所剩下的所有力量，强行撬开了那两片因极度愤怒和仇恨而死死咬合的嘴唇。他发出的不是人类的声音，那是一种嘶哑破碎、充满了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被囚禁了亿万年的野兽，在第一次尝试嘶吼时发出的最原始、也最痛苦的悲鸣。
那个声音极其简短，却像一把淬满了世间所有痛苦和绝望的复仇战斧，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劈开了这座华美死寂的囚笼内，那早已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绝对沉默。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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