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道与他刚刚穿过的所有地方都不同。
这里没有喧嚣的车流,没有刺眼的霓虹,甚至连雨声似乎都变得轻柔而有礼。高大的梧桐树在街道两旁静默地伫立,被精心修剪过的枝叶在风雨中发出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每一栋建筑都像一座孤傲的堡垒,彼此间保持着冷漠而疏远的安全距离。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干净得让陆渊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腥和污秽,是对这里的一种亵渎。
他像一个不小心闯入一幅完美油画的、肮脏的墨点,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靠着一棵树干,大口喘息着,试图从模糊的视线中辨认出那些印在冰冷金属门牌上的数字。他的身体在发抖,一部分是因为寒冷和失血,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胆怯的敬畏。他过去的人生,与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终于,他在一栋线条简洁、通体呈深灰色的现代建筑前,找到了与钥匙扣上完全吻合的门牌号。
建筑的入口是巨大的、感应式的玻璃门。当陆渊拖着沉重的脚步靠近时,那扇门无声地、平滑地向两侧打开,仿佛一头温顺的巨兽张开了它的嘴,邀请他进入。
门内,是灯火通明的大堂。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亮得能映出他狼狈不堪的倒影。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淡淡的、不知名的植物香氛,干净、清冷,让他那早已习惯了**和尘土气息的肺部感到一阵刺痛。大堂中央摆放着一件他看不懂的、极具设计感的雕塑,旁边是一排柔软舒适的沙发,此刻空无一人。
不远处的保安亭里,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正用一种审视的、充满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但或许是这里的规矩,又或许是他看起来太过凄惨,保安并没有上前驱赶,只是通过对讲机低声说了些什么。
陆渊没有理会那道视线。他穿过空旷的大堂,走向电梯。
电梯门是镜面的,当他站在门前时,他第一次清晰地、完整地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介于少年与怪物之间的生物。头发被雨水和血迹黏合成一缕缕,紧贴在苍白的额头上。脸上满是泥污和青紫的瘀伤,一道血痕从额角蜿蜒至下颌,显得触目惊心。嘴唇因为寒冷和失血而泛着青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在燃烧着,像两簇在风雨中挣扎的、不肯熄灭的鬼火。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了。
陆渊走了进去,按下了顶层的按钮。在完全封闭的、安静的空间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的狂跳声。电梯平稳地上升,窗外的城市夜景在他身后飞速掠过,那些他曾仰望的灯火,此刻正被他一点点地踩在脚下。
电梯门再次打开。
顶层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与楼下那个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他找到了与钥匙上号码对应的、最后一扇门。
那是一扇极其普通的、深色的木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个冰冷的、金属的门把手和一个小小的猫眼。
但对陆渊来说,这扇门仿佛是一座山,一座他需要用尽生命中所有力气才能翻越的山。
他站在这扇门前,犹豫了。
他那已经开始麻木的大脑,此刻却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孤儿院里冰冷的床铺,想起了为了一个馒头而进行的无数次扭打,想起了那些嘲笑他、驱赶他的、形形色色的脸。
然后,他又想起了那个男人。想起了他那双琥珀色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想起了他那句轻描淡写的、却又重如千钧的话。
“成为我的狗。”
陆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只紧握着钥匙的、布满伤痕和污泥的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冷而潮湿。
他知道,一旦敲响这扇门,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将彻底告别过去那种虽然痛苦、但至少属于自己的生活,踏入一个完全未知的、可能更加黑暗的深渊。
他将不再是陆渊。
他将是一条狗。一条……眼神很漂亮的狗。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几乎要与走廊的阴影融为一体。
最终,他抬起了那只颤抖的、几乎不属于自己的手。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用指关节,在这扇沉重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上,轻轻地、叩响了三下。
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这死寂的走廊里,却又像三声沉重的、决定命运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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