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雨看他紧张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木讷地吐出一句:“我娘没来。”
杏叶盯着他,不发一语。
哥儿变化极大,也才一年,像褪去外面那层灰扑扑的皮,又成了小时候那个白白净净的模样。
赵春雨一阵恍惚。
想当初随他娘刚到陶家时,看到哥儿的第一面,他也心生欢喜。可后来他娘频频在耳边说那些话,也让他对哥儿起了恶意。
那时候年纪小,犯下错,两人也越来越远了。
赵春雨低下头,苦笑一声,默默从胸口掏出个小巧的木盒子来。他递过去道:“当是我这个当哥哥的,送给弟弟的成婚礼。”
杏叶:“我不要。”
赵春雨面上有瞬间的无措。
“是、是我一份心意。”
杏叶拉着门要关上,赵春雨着急推门,又不敢用多了力气。他急得跟家里那头牛似的,嘴上说不出一句话,额头直冒汗。
眼看门就要关上,赵春雨将小木盒往里一塞,瓮声瓮气道:“以后要是受委屈了,我、我也能帮上一二。”
说着不等杏叶反应,左右看了眼,脚步匆匆绕着程家院墙边离开。
他是偷跑来的,若是让他娘发现,这事儿又得闹一通。
杏叶看着眼前紧闭的门,还有落在地上半开的木盒。
盒子里是一把木梳,上头雕着桃枝,两朵并蒂。
赵春雨的银钱的都掌握在王彩兰手里,这怕是他全身的家当换来的。
杏叶看了许久,才缓缓蹲下将木梳收进盒子里。
这东西他没打算收。
赵春雨不来,其实他都快忘了陶家村那一家人了。如今这个节骨眼见到,心中没有半分欢喜。
杏叶拉开门,外面早已经见不到人影。
杏叶只好将门栓上,拿起盒子回到屋里。他将木盒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最远的位置瞧着,心里的紧张变成了担忧。
虽说没有请他爹那一家,但如果王彩兰真来了……
杏叶紧紧掐住手心,脑袋重重垂了下去。
他以为他已经忘了,但只要一想起,骨头缝里都散发着寒气。以前的经历像被一刀一刀刻在了身体里。
可再担忧,迷迷糊糊睡过一觉,天不亮就要早早爬起来梳洗。
杏叶脑袋昏沉,闭着眼睛坐在铜镜前。宋芙跟洪家几个哥儿围着,冯小荣跟冯晓柳几个也自来熟地上门。
绞面,上妆,及背的长发挽起,梳成发髻。
唇上沾了口脂,面颊两边再染上一点红,如桃花似的醉人。
边上小哥儿低低地夸赞,宋芙见哥儿神游一般,笑着打趣:“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脸色都有些白了。”
杏叶脑中混沌,低低“嗯”了声。
随着鞭炮响起,杏叶换好嫁衣,蒙上盖头,被人扶着坐在床边。
门外一阵混乱,汉子跟哥儿互相闹着。好一会儿,杏叶垂眸,盖头下的方寸间,熟悉的大手握了上来。
杏叶动了动,手指勾缠,紧紧攥住温热的手指。
程仲一身红衣,头发梳得整齐,上面也绑着红色发带。
裁剪得恰到好处的红衣衬得人人肩背宽阔,精神抖擞。劲腰被腰带一勒,瞧着一把子力气。
本是欢喜的一日,但程仲立在哥儿身前,一眼看出杏叶的不对劲。
就着将人抱起的时候,红盖头擦过面颊,呼吸近处是哥儿羊脂般的脖颈。
程仲低声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杏叶双手寻着程仲肩膀,紧紧将他的脖子攀着,不发一语。
周边忽然一阵汉子起哄的声音,杏叶抓着程仲的手紧了紧,满是依赖。
此刻人群围着,左右都是熟悉的笑脸。
程金容满脸欣慰,眼中含着泪花。洪大山站在自家媳妇身边,看着两人也和蔼点了点头。
洪桐在一旁起哄,洪狗儿带着一众小娃娃围着程仲讨要红包。还有院子里围着看热闹的,抢喜糖的,好不欢快。
程仲面上不变,手紧搂住哥儿,大步穿过人群,将哥儿放在自家驴车上。
驴儿脑袋上也挂了大红花,很是喜庆。
程仲坐上去,驴车后头人群簇拥着,慢慢往村里转了两圈,接着往自家去。
到了家门口,程仲跳下驴车,将杏叶抱着下来。
旁边村里人怪叫:“哎哟,都不舍得让新夫郎下地!”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至少此刻全是善意。
不过碍于程仲那名声,大家不敢闹得过火。等将人送进门,便静静瞧着洪家两口子坐上主位,新人开始拜堂。
程仲一心都是哥儿的异常反应,他瞧着杏叶抓着红布的手,攥得发白。
总不能紧张成这样?
杏叶隔着盖头,只看得下脚下的一方土地。直到程仲靠近了下,下意识往他衣摆上攥,程仲主动来牵过哥儿的手。
又是一阵哄闹,就听特地请来的老童生道:“吉时已到,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今日宾客如云,共贺新人结连理。请新人,拜堂成亲。”
话音一落,众人齐消声。
程仲看着眼前纤瘦的哥儿,借着红绸遮挡,紧握他手心。
他现在只想赶紧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拜天地——”
“一叩首,谢天赐良缘。”
杏叶紧张得身子微颤,他害怕,昨儿梦了一夜,都是陶家人这个时候出来闹事。面目狰狞,闹得他一夜不得安寝。
手心拉扯,杏叶恍惚间低头叩拜。
“再叩首,谢地造美眷……”
礼声唱喝中,杏叶身子越绷越紧,直到最后一拜。
“夫妻对拜——”
“一叩首,一拜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杏叶手心缓缓放松,脑袋与程仲相抵。
这时,人群中忽然一阵窸窣。坐在屋中的程金容往外一瞧,竟是杏叶的爹,陶传义。
程金容心中顿时起了怒意,可听到旁边老童生稳而沉的声音,悄然收敛了心中不满,依旧笑容满面地看着眼前这一对新人。
程仲显然也注意到,只一声没提,拉着杏叶,完成了最后的礼。
“礼成!入洞房!”
伴随着老童生话落,陶传义缓慢从人群中走出。
程仲挡在杏叶面前,杏叶还不知情况,待听到陶传义的声音,心里一阵绝望。
“杏叶,爹来迟了。”
人群中,冯小荣跟冯晓柳并立,两个哥儿齐齐皱眉。
“那是杏叶他爹?他来这里干什么?”
依照规矩,就算哥儿没被他们卖,从家里出嫁,这当岳父的也不能当天跟到女婿家来。
杏叶低头不语,只搅着程仲衣裳,直到被汉子手握住,才安静下来。
程仲看他一眼,眼里冷光一闪。
陶传义当着众人的面,故意端起来的笑容一僵。
程仲:“姨母,我先送杏叶回屋。”
“去吧,外头我看着。”程金容起身,几步走到陶传义跟前,“亲家公,你这是来?”
陶传义见程仲走远,里面扬起和善的笑道:“亲家母,家里忙,这不紧赶慢赶,才赶上哥儿成婚礼。”
他又一脸为难,似不好开口,半晌才道:“实在是家中那妇人……哎!不说也罢。”
程金容见众人一脸同情,笑不达眼底。
她抬手做了个请,声音却压低,暗含威胁:“今日是我外甥大喜,陶老二,我可不是什么软包子!你要做善人,旁的那么多人面前还不够你做?”
这么虚伪一个人,当她程金容眼睛瞎。
想借杏叶喜事儿博好名声,也看她答不答应!
陶传义脸色微变。
程金容冷哼,示意自个儿大儿来,面上依旧笑着道:“亲家公忙昏了头,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席再回。”
说罢,洪桐也过来。
他跟洪松一左一右看着人,就怕他乱来。
陶传义干笑两声。
自得了这善人的名声,还没有谁再给他脸色看。
这会儿各色眼光看来,他将捧着的大木盒子往桌上一放,道:“孩子与家中不亲,我也是才晓得他成亲的事就从镇上赶回来。这是他娘的嫁妆,该交给他。”
说着,掸掸衣袖起身。
“我来于理不合,哥儿也与我这个爹有误会。诸位好吃好喝,我就先走一步。”
陶传义自以为挽回了面子,放缓步子,慢慢走到屋外。当着众人面,上了马车,这才黑下脸来。
逆子!
一家子不识好歹!
程金容敛了笑,抱了那盒子,又朝着客人们道:“各位各自找地方坐,马上开席,都是一个村的,也别客气!”
说着,示意宋芙将盒子抱走。
平日不露面,杏叶大喜日子非得出来添堵。这哪里是什么善人,分明是恶心人。
“娘,这给杏叶送去吗?”
程金容一下被问住。
她犹豫了会儿,道:“交给老二,他知道该不该给。”
谁晓得那里面到底是不是杏叶娘的东西,一看陶老二那老东西就知道是个吝啬的,能拿出什么好的来。
喜宴开席,院墙外的灶上,火烧得呼呼作响。
请来的厨子抓着大勺,利落地倒油,下菜。
程家这喜宴做得好,肉菜不少。鸡鸭鱼肉都有,一桌一盆,再算上各种小菜,村里看得两眼发直。
来着了来着了,谁家办个喜宴这么舍得!
就连茂金花一大家子都混在人群中,家中只送了一把野菜干,连儿带孙,厚着脸皮占了半个桌子。
屋外食物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连村里的狗子都这桌底下蹿到那桌底下,捡骨头都吃得摇尾巴。
屋内,杏叶却坐在熟悉又陌生的床上,盖头揭开,双手被程仲拢住,红着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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