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晓得个屁!”屋里,王彩兰对着陶传义骂道。
“那人倒在沟里,万一你半道拉起来在车上死了,怪你身上怎么办?一天天闲得不成,多管闲事!家里这么多活儿,也不见得你搭把手!”
王彩兰现在满身的怨气。
即便有赵春雨跟陶春草帮忙,但她还是不能像往常那样想出门就出门,做不成甩手掌柜。
又看男人在外头又是捡鸟,又是捡人……
“怎么捡个钱回来!”
王彩兰骂完,看男人不反驳,又气着钻入灶房。
陶传义留在原地,眼珠动了动,忽的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他摸了摸放钱袋子的地方,撇着嘴角笑。
可不就捡钱了。
*
程家茅草屋位置偏,已经靠到黑雾山山脚了。
程金容又住在村西,那边吵几句嘴,程仲这边也听不见。
程仲将杏叶叫进屋里,他给灶里架着木头,不用杏叶看火,自个儿在灶上煮鱼。
“杏叶,把药熬上。”
杏叶应了声,去拿罐子。又从水缸里舀水将罐子洗干净,架在炉子上,忽然停下。
“杏叶?”
程仲见哥儿跟棍子似的直直杵着,嘴巴张了又合,半晌说不出话。
杏叶:“没药了。”
程仲用铲子将鱼翻个面,也想起来了,陶大夫抓的药吃完了。他放下锅铲,问:“肚子还有不舒服吗?”
杏叶摇头。
程仲:“那就先不吃了,改日去县里再好好看看。”
杏叶一下回忆起药汁儿的苦,气弱道:“不用了,都好了。”
程仲:“好了也看看,放心点儿。”
杏叶被驳了话,就再没勇气说第二次。想着程仲又要为他花银子,他就掐着手,心里焦躁。
程仲扫过一眼,道:“杏叶,舀点水来。”
“好。”杏叶一下抽离情绪,按着程仲的指示做。
程仲不让他闷着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有些小活儿就喊他做了。杏叶忙起来一根筋,直到饭菜好了,也没再想起还要看病的事儿。
不过没了这顿药,杏叶晚上睡得有些浅了。
梦里人来人往,似总保留着一缕意识。乃至杏叶醒来,只觉身体像灌了泥水,有些沉重。
天还没亮,屋里漆黑。
杏叶缓缓舒展开蜷缩的四肢,忍受着酸麻,脚往暖和的地方探去,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会儿零星能听见几声鸡鸣,应该还早,刚刚才寅时末。
往常在陶家,杏叶比这会儿起得还早。
杏叶下巴压着厚厚的被子,目光凝视着夜色。
仲哥耳朵灵,他这时候起来怕是会将人吵醒。
杏叶将微凉的手揣在腋下,又闭上眼睛试图再眯一会儿。
可看不见,脑子更活跃。
杏叶翻个身,压着被子,将自己裹得如蚕茧一般。
在程家的日子比在陶家好过了百倍,他能吃饱,还有棉衣穿。除了开始那一晚去看了大夫没怎么睡好,后头每天都能睡到天亮。也没有干不完的活儿等着他……
杏叶觉得没有再比程家好的日子了。
但他不能总是什么都不做,这样日子久了,仲哥也会厌烦。
杏叶越想,心里就越忐忑。
他被赶出过家门一次,始终害怕还有第二次。
如此就再也睡不着,杏叶干脆爬起来,穿好衣服出门。
家里有放脏衣服的地儿,杏叶悄悄捡起来,连带自己的一起放盆里,端着出了门。
他步步小心,虎头低低呜了声,杏叶赶紧停下。
等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虎头已经到了跟前。
杏叶抱着木盆蹲下,试探着伸手。
虎头嗅了嗅他的手指,不再叫。
杏叶松了口气,又缓缓站起来。虎头甩了甩尾巴,看着哥儿悄悄打开门,歪了下头,也跟了出去。
杏叶将门关上,沿着村路往外走。
黑雾山山脉绵延起伏,河流清溪数不胜数。冯家坪村这边用的水跟他们是一条河,河水从村子西侧绕南边流过陶家沟村。
杏叶知道程仲每两日就会从河边挑水回来。
他寻着西边找去,虎头跟在他身侧,周遭漆黑他也不怕。反倒是在黑夜里干活儿都习惯了,杏叶更自如些。
夜色里,路还是要比旁的微白一些。
沿着小路过去,先听到那河水流动的声音。走近了,便也看见平坦的河边被村里人架了平整的石块儿,一些没入水中。
石面平整,水也浅,一看就是村里人洗衣的地方。
杏叶将盆放在石头上,然后抓着自己衣摆抱着,缓缓蹲下。他探了探水,好似比呼进去的气要暖和一些。
杏叶不耽搁,赶紧将衣服浸湿了洗。
夜色茫茫,河面上雾气腾腾。只杏叶一个小哥儿坐在石头上,不停搓洗衣裳。
大黄狗蹲在他身后,耳朵竖起,警惕四周,仿佛一个忠诚的侍卫一般。
一堆衣服里,只有程仲的外衫外裤,还有些要洗的帕子。内里的衣物都被程仲洗完澡自个儿顺手洗了。
杏叶在家不方便,这会儿就顺带将自己里面那一身衣服趁着夜色洗干净。
他吭哧吭哧揉碎了皂角,搅得一盆水里全是泡泡,然后手拨上些水落在衣服上,再使劲儿搓揉。
忙着倒也不冷,只除了手上难受些,背后还出了一层汗。
渐渐的,洗了快两刻钟,林子里鸟雀声音多了。
快天明了。
杏叶将衣服搓揉干净,又过了几遍水,赶紧拧干。
村里人都醒得早,也难保有人早早赶来洗衣裳。
洗完后,杏叶忙端着盆起来。一下子腿麻了,手还没知觉,差点一屁股坐下去,手上的盆也砸在地上。
幸好衣服没倒出来。
杏叶吓得狠狠搓了两下手,缓过腿麻,重新端上盆,招呼着虎头回家。
走到村中,杏叶扫过两眼各家屋舍,头一次将村中模样看清。
冯家坪村地势高,村里人户不多。各家多数院前院后都圈了地,相隔得也比陶家沟村的门户更远一些。
他们西侧,最里头的就是自家,还有紧挨着的万婶子家,房子对面是土地。
再往外走,到村主路才又有两家人。
杏叶看完,只觉这边人家少,清净。
想罢,手冻得实在受不住,才偷偷摸摸推开门,将盆放在地上。
出去应该有半个时辰,但天还黑麻麻的。
他悄悄将门栓上,再回来晾衣服。
院里靠墙一侧牵了线,衣服就搭在上头。他手劲儿小,拧得不够干,衣服搭上去一下子扯得绳子压了下来,不停往下滴水。
好不容易晾完,杏叶偷偷看了眼东屋,随后抱着盆进了灶房。
天要辰中才亮,这会儿估摸着卯时初。
烧些热水,再做个饭,刚好等着仲哥起来用饭。
杏叶这般想着,将灶里生了火,灶房里一下就亮堂起来。
杏叶直起脑袋,余光瞥到门口好像站了个人,吓得他顿时往柴堆里一坐,抱住身边的虎头往墙上贴。
虎头尾巴摇了摇,舔过他的手。
程仲笑了声,长腿迈进来。
“知道怕了,这乌漆嘛黑的,一个人跑出去洗衣服就不怕?”
杏叶底气不足:“有虎头。”
还知道反驳了,是好兆头。
程仲打个呵欠,几步走近,拎着杏叶打算将他送回屋里去。“天都还没亮,着什么急。”
杏叶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嘴上道:“都点、点燃了。”
“饿了?”程仲低头问。
杏叶摇头,又赶忙回:“没有。”
“那就回窝里去。”
“可……”
程仲松开哥儿手臂,注意到他冻得跟红萝卜似的手,压下眉头。
哥儿显然也看到了,将手藏在背后,跟做错事的小孩儿似的。
程仲像教养幼弟一般,徐徐道:“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就之前没养好,之后要睡不够,怕一直这么高。”
杏叶立即扣紧了手。
程仲再点把火,用手比划了下哥儿脑袋,高度平移到自己身前。
“看看,也才在我胸口,小矮子。”
杏叶眼里总算有了点担忧,但又傻气道:“可是……睡不着。”
程仲揉一揉他脑袋,力道重了,揉得小哥儿跟陀螺似的打转。
程仲看他只盯着自己,也不躲闪,心里柔了一下,笑出声来。
“没事,慢慢来。”他收回手道,“你还不习惯,适应适应就好。再说这大冷天的,哪个不是想在被窝里待久一点,睡不着也别下来,容易着凉。”
程仲推着杏叶出去,目送他进了自己房间。
等他关上门,再倒回来,继续守着灶台。
他这下也是睡不着了。
算算日子,今儿已经腊月二十七了。再有几天就过年,过完年后能闲一阵,他就得上山。
到时候留杏叶一个人在家,他有点不放心。
姨母现在还气着,他还是要去一趟,好歹让姨母也帮着看着点哥儿。
……
做好早饭,天也亮了。
程仲看柴堆里睡熟都打呼噜的虎头,手贱似的将它攘醒,然后乐乐呵呵去叫杏叶吃饭。
还没走出门,忽然听一声熟悉得不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要不是清早太过宁静,他还没注意到。
他看向西边,心里纳闷。
那不是姨母那边?
*
村西。
茂金花家门口前,一成了亲的夫郎抓着刀站在她家门前。
哥儿身形不算高,有些瘦,但气势如牛。
他用刀往茂金花家的门上砍,一边骂道:“茂金花,你不是嘴上能吗?你自个儿这个不要脸的敢骂我娘!你别在屋里装孙子,你有本事出来啊!”
“茂金花!你怕什么,不是笑吗?你倒笑一个给老子看看啊!”
哥儿用刀砍得门哐哐响,院儿里的人瑟瑟发抖。
茂金花推着大儿冯罐子,吓得脸都白了。
“还不赶紧去叫里正,没看见都上门要砍老娘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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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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