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仲叫杏叶先用灶上的热水把脸洗了,自个儿寻着声音找去。
走到村西,就见万婶子家的栩哥儿立在茂金花家门口,菜刀都快砍缺了。
这会儿正是村里人吃饭的时候,一个二个还惦记着昨儿个程金容的彪悍,只敢端着碗,在自家门口伸长脖子偷偷往外看。
程金容一家等哥儿骂累了,还给人送上些水来。
不过也没人去山下叫什么里正。
他们这三个村都归住在陶家沟村里的陶里正管,寻常事儿谁跑山下找他,而且人家多半也懒得管。
村里吵架是常事儿,真闹大了,村里的乡贤、各族的族长自然会出面。
再说,这妇人夫郎之间的骂战村里少不了,也不过是那些夫人夫郎闲得嘴空,吵吵两句罢了,汉子们看不过眼。
村中冯氏族长家的小子被偷偷叫来瞧过,回去都这么一会儿了,也没见族中人来。
程仲到时,姨母程金容刚给哥儿送完水。
程金容一看几天不见的外甥来了,没好气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过来。”
一边又劝:“栩哥儿,还没吃早饭呢吧,进婶子家吃些。”
申栩栩见程仲来了,将嵌在茂金花家门上的刀抽出来,叫了声:“仲哥。”
程仲颔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个早上。”
申栩栩笑了笑,程仲在这儿也不好再骂,便拒绝了程金容的饭,转头回了自己娘家。
这头,程仲也打算回去吃饭,程金容一下将人拉住,“你哪儿去?”
程仲道:“家去,杏叶等着吃饭。”
程金容:“哼,你也不问问,今儿这事儿什么缘故!”
程仲一听,也不着急离开了。
洪家人都起了,见程金容拉了程仲进来,纷纷打了招呼,留他吃饭。
程金容道:“吃什么吃!人家还急着回去守着那哥儿!”
“姨母……”程仲无奈。
程金容怒瞪他,一下坐在凳子上。看这自家外甥那与亲妹子有几分像的脸,收了气性。
“今儿这事儿,说来也不干你的事,是那茂金花一张嘴惹出来的。但你万婶子为了给你跟那哥儿出头,被那贱妇人污七糟八说了一通,还提起她亡夫……今儿定是栩哥儿知道了,才回来给他娘出头的。”
程金容将昨日那情形说了一通,程仲听着,脸也沉了下来。
“我本该昨日就来跟你说,但还气着你……你、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程金容想起那事儿就还是愤懑,干脆又将程仲赶了去。
洪松道:“娘,不是留老二用早饭吗?”
“留他干什么?留下来气我?!”程金容对他也无差别撒气。
洪大山拉了大儿一把,“大早上的,别气你娘。”
洪松好笑:“怎又变成我让我娘生气了?爹还真是不讲理。”
“吃饭!”洪大山闷声道。
*
程仲回到家里,杏叶已经将饭菜端到桌上。
程仲招呼杏叶一起吃,顺带观察杏叶的手,冻疮又好像了裂开了几道口子。
趁着洗碗时,杏叶跟进灶房帮忙,程仲将专门的小油罐子捧出来,道:“杏叶,过来擦手。”
杏叶一看罐子里是白白的猪油,顿时道:“不用。”
“专门留出来的一点,擦擦,擦完我们出去一趟。”
“去、去哪儿?”杏叶一下就有些忐忑,看着程仲,怯生生的。
程仲对着油罐,下巴一点。
杏叶犹豫了下,还是用里面的竹片挑出来一点点,沾在手上,轻轻打圈揉开。
猪肉滑腻,要熬了肥油才有。寻常人家里哪舍得这么霍霍,怕是吃饭都舍不得弄指甲盖那么多点。
程仲却看他弄得少,帮着挑了好些出来,往杏叶手背上一抹。
杏叶下意识心疼,倒不如自己刚刚多抹一点,这么多好浪费。
他拧着细眉,小脸蜡黄,唯有眼睛明润清澈,看着心疼得紧。
程仲:“赶紧擦,我去收拾东西。”
杏叶不解,忙收好猪油罐子,站在门口等着。
程仲拿了家里上次去镇上买的一包糖、一包蜜饯,又从梁上挂着的肉里取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包着一起放进篮子,示意杏叶跟上。
杏叶艰难抬着步子,紧张看着他。仿佛出了这道门,外面就有恶鬼横行。
程仲低声道:“去万婶子家。”
刹那,恶鬼消失,但杏叶还是有些害怕。他下意识往程仲身边靠,仰头看他。
“是婶子出事了吗?”
程仲配合他放慢步调,将姨母告诉他那些事儿说了,不过省着说的,怕哥儿听了晚上睡不着觉。
杏叶听罢,低着脑袋,无措地抓着衣角捏了又放。
他给婶子添麻烦了。
头顶忽的一暖,大手压了压。
“不是你的错,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事儿出在茂氏身上,不过婶子帮了我们,要去道谢。”
“我知道。”但他控制不住。
万婶子家就在隔壁,出门走几步,程仲敲了敲她家院子门,就有人来将门打开。
是个头发梳上去的夫郎,他看着很年轻,清瘦如竹,背脊挺拔,刚开门时唇紧抿着有些凶,但见了人一下弯眼笑起来,又很和善。模样秀丽,跟万婶子还有几分像。
这就是仲哥说的万婶子家的栩哥儿了。
“仲哥。”申栩栩笑道,“进来吧。”
程仲道:“婶子呢?”
“灶房里呢。”
程仲点头进门,却看杏叶僵立在门外不动。他回头喊了一声,杏叶颤颤巍巍,被眼前哥儿看得往后缩。
程仲无奈,拉着他先进来。又对申栩栩道:“栩哥儿,别看了,杏叶怕。”
申栩栩嘿了声,爽朗道:“我就看看,什么哥儿能入了我哥的眼。”
“别胡说。”
他对着杏叶道:“这是栩哥儿,你比他小,叫一声哥。”
“哥。”
申栩栩听他嗓子软,跟奶猫似的,心里生起一股怜爱。
想上手摸摸哥儿脑袋,刚伸出手,哥儿猛地抱住脑袋,自喉咙里发出害怕的呜咽,身子也跟着瑟瑟发抖。
申栩栩脸色一变,忙收回手,眼里闪过歉疚。
程仲赶忙道:“杏叶,没事。”
他将栩哥儿跟人隔开,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申栩栩抚了抚胸口,还把他吓到了。
“娘,客来了。”
灶房,万芳娘闻声赶忙放下抹布出来,见是程仲提着个篮子,后头跟着杏叶,面上扬起笑来。
“快,进屋坐。”
程仲跟着进,后头紧跟着杏叶。
杏叶懊恼,知道自己刚刚失态,瑟缩着更想快些回程家藏起来。可要跟婶子道谢……
杏叶被程仲按着坐下,恍恍惚惚叫了声:“婶子。”
万芳娘看杏叶气色恢复了几分,面露欣慰,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
“可算养好一点了。”
杏叶讷讷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程仲就道:“昨天的事……连累了婶子。”
“说什么连累。”万芳娘笑着,嘴里发苦,“是我不该招惹她。”
“娘……”申栩栩握住万芳娘的手,心里暗恨。
他娘的性子软,就算她不招惹人,以前带他也受了那么多欺负。他现在嫁出去了,他娘更是一个人在家,那贱人才敢这么嚣张。
万芳娘被她家哥儿一唤,一下温柔笑了起来。
她拍拍哥儿的手背道:“娘没事。”
程仲看她面色缓和,才继续道:“婶子,错不在咱们,也不在你。如今我在家,要什么帮忙的叫一声就是。”
万芳娘心里慰贴道:“你帮婶子的忙还少吗?”
申栩栩道:“就是,哥,我们不跟你客气。”
程仲点头:“两家二十多年的邻居了,我娘在时就承蒙婶子关照,现在又这般护着我们……这些东西还请婶子收下。”
“这、这怎么成!”万芳娘摆着手,将篮子往程仲这方推了推。
申栩栩见到他娘跟程仲推来推去,边上小哥儿独自坐在凳子上,吓得跟那缩了耳朵的猫似的。
他轻轻拉了拉万芳娘的袖子,“娘,你就收下吧。”
“你这哥儿!说什么话!”万芳娘肃了脸道,怎好平白无故就收人家东西。
何况昨日她也没做什么,就帮着说了几句话,结果没说过就算了,反倒自己被气哭了。
想想小辈知道了,她脸臊得慌。
不过最后,这推来推去的,万芳娘还是给收下了。
程仲拉着杏叶道了谢,这才离开。
他跟杏叶走后,申栩栩看还坐在桌子旁的他娘,叹息着挨着她,双手将她抱住,脑袋压在她肩上。
她娘自她有记忆起,一直这么瘦,肩膀靠着都硌人。
想起他娘昨儿受的委屈,申栩栩恨不能真上门去将那烂嘴巴的砍了。
他鼻子里泛酸,看他娘这样子就是想起了他爹。
他道:“娘啊,我看那哥儿胆子忒小。”
万芳娘笑了声,“你不知道,刚带回来才是,不吃不喝,话都不说一句,看到人就躲。”
“那哥儿遭了罪,这般也正常。”
“是可怜。”
“不过我还没见过仲哥对哪个哥儿这么温和过,简直像给自己养了个夫郎,还说什么弟弟,我不信。”
万芳娘就拍着哥儿胳膊道:“缘分天定,谁也说不准,且看以后吧。”
申栩栩看他娘好了几分,才紧了紧手臂。
他看着他娘比同龄人更加苍老的面容,那藏不住的银丝,心力难受极了。
“娘啊,你一人在家,什么事还是硬气一些。爹不在,这不是还有我,还有你外孙呢!虽然那皮小子还小,但也是男丁,迟早撑起家来。”
“你看我今儿上门唬一通,那茂金花跟耗子似的,屁都不敢吭一声。”
茂金花摸着自家哥儿的头发,忍不住笑起来,又有些忧愁道:“你这性子不随娘也不随你爹,倒是有点像那程嫂子,太泼辣了些。”
申栩栩就道:“我跟程仲还有婶子家大松哥他们一块儿长大,都是我哥我弟,我怕什么。要我说,像婶子那样还好些,不受欺负。”
说道这儿,申栩栩就抱着他娘撒娇。
“就是娘不想硬气,受了委屈也得让我知道啊。这次的事儿要不是传到我耳朵里,我都不知道……”
申栩栩说着侧脸埋在万芳娘肩膀,压下眼中的热意。
他坚定道:“娘,我大了,能护着你。”
万芳娘笑得格外温柔,愁苦的眉目间忽然有了年轻时的样子,和善、温婉。
“娘知道,但娘没事。”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家庭,万芳娘不想给他添负担。
她养了不少牲畜,也种菜卖菜。省吃俭用攒着银子,只想百年之后让她这唯一的哥儿好过些。
旁的,她也不盼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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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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