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尽了,杏叶与程仲吃过晚饭,拿着咸菜饼出门。
杏叶挨着程仲走,一手紧拽着他衣角,一手拎着装饼子的布袋子。他有些忐忑问:“这会他还会出来吗?”
程仲道:“看看就知道了。”
于桃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白日里给他要避开他家里的人。晚上正好,夜色能遮掩一二。
两家离得不远,往后头绕过去,就是他家后院门口。
农家后院的院墙都修得高,里面养着牲畜,防着贼人。两人一到,就听到里面有唤鸡的声音。
杏叶轻轻扯了扯程仲衣角,道:“是他。”
“那叫他出来。”
杏叶点头,往他家后门口挪了挪,轻轻敲了两下门。
里面的声音忽然停下。
程仲拍了下哥儿肩膀,示意他再敲。
里面只有一个人,不用怕。
“谁、谁啊?”于桃看着后门,悄悄拿起棍子,声音发颤。
家里继母跟弟弟都进屋了,平日里后门也没人来,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敲门。
听说山里的熊瞎子也会学着人一样,于桃吓得撑着墙面直往后退,腿都软了。
“是我,杏叶。”
于桃一听,赶忙将门打开。
程仲退到院墙后,免得两个哥儿不自在。
杏叶见门里也黑漆漆的,松了一口气,学着于桃那样将手里的布袋子往他手上一塞,低着头飞快道:
“谢谢你的窝窝头,这个你吃。我有吃的,你不用送我。”
杏叶说完立即就走,紧张得直接忘了程仲。
于桃往外要追,前院儿里就响起了骂声。
“喂个鸡要喂多久,一身的贱皮子,就会躲懒……老娘是倒了八辈子霉,养了你这么个……”
于桃猛地将门一关,将布袋子往身后藏着,呼吸颤抖,眼眶泛了红。
杏叶肯定听到了。
于桃抹了把眼睛,对这声音的主人产生了浓浓的怨气。
他好不容易交来的朋友……
“死哪儿去了!”
于桃赶紧藏好布袋,暗恨着咬紧牙,往前院走。
杏叶都跑出一段路了,后知后觉程仲没跟着。
“小没良心的。”
杏叶听到他就在身后,忙掉头回来,勾着他的手抓住。刚刚那屋里的骂声就跟王彩兰说话似的,他吓得怕。
程仲勾了勾手指,示意哥儿放手。
他还生气呢。
“仲哥,我不是故意的。”
“杏叶没良心,我陪你来,竟然抛下我就走了。”
“不、不是这样的。”杏叶着急,将程仲拽得更紧。
“那是怎样?”程仲想让哥儿松手,哪怕拽袖子也好。
但杏叶却以为他真生气了,吓得含着哭腔道:“不是,我怕。我听到那声音怕……”
程仲哪里再忍心责怪,他道:“胆子怎么这么小。”
“呜……你别怪我。”
“没有怪你。我开个玩笑,怎么当真了。”程仲捏着袖子,擦擦哥儿眼角。
周遭黑漆漆的,但程仲却看见哥儿的眼里含着水,微微发亮。
像委屈极了,两手抓得他紧紧的,生怕自己跑了。
程仲揽住哥儿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
“不哭了。”
“对不起……”杏叶生怕他生气。
“不用对不起,是我的错。”
程仲本不是个恶劣的人,外人面前他话少,凶恶,旁人见了他避之不及。但在哥儿面前,明明哥儿乖得不行,但不知自己哪儿来的恶劣,总想逗逗人。
看他张牙舞爪,眉开眼笑的,他都觉得生动。
稀罕还来不及,怎忍心让他难受。
回去的路走几步还有小虫子乱飞。跳到脚上,又轻轻弹着飞走。
程仲告饶着哄了又哄,杏叶轻轻抓着他搭在肩膀的手指头,五指收紧。
“好杏叶,不生气了,去镇上给你买糖吃。”
杏叶想:他又不是小孩子,他不吃糖。
“不说话?”
“你下次不许这样,我怕。”
他怕那妇人骂人的声音,这是王彩兰镌刻在他心上的恐惧。但现在他更怕程仲推开他,怕自己惹他生气,让他不高兴,然后他就不要自己了。
这些杏叶都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
于家。
于桃忙完了家里的事,终于能回自己屋里。
他将藏在后院的东西悄悄拿进屋,不敢点灯,轻轻摸了摸布袋外面。
里头的东西捏着酥软,透着一股咸香以及浓浓的油香。
于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下了床,仔细检查过门窗,才将布袋子打开。
是一块咸菜饼子。
于桃心肝儿微颤。
他今日那半块窝窝头是做饭时悄悄藏起来的,不舍得吃。路上看到杏叶,见他可怜,就送了出去。
晚间家里吃的粥,继母捞走了干的,他只能喝掺着几粒米的稀粥。
去一趟茅房,肚子里就空空荡荡。
于桃爱惜地咬了一口,咸菜饼里还放了油渣。
虽然已经凉了,但满口油香,一下子将于桃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了。
他一下没忍住,等到吃完了,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他嗅了嗅屋里的味道,轻轻将窗户开了一道缝,免得明早继母起来闻到,指定揪着他耳朵说他偷了东西。
吃饱了,于桃倒在自己床上。
他手捂着肚子,暗想:杏叶是被程家买下的夫郎,那程仲一脸凶相,在家必定对杏叶又打又骂。他偷拿出来饼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挨收拾。
杏叶收了他的东西,又送他饼子,定没有嫌弃他。
可晚上那会儿,继母说的话传了出去……
于桃焦躁,对着继母睡觉那屋低低地骂了声。
杏叶胆子比他还小,吓得都跑了,不知道还敢不敢搭理自己。
于桃打算再看看。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慢慢睡去。
*
农忙时节,天还没亮,各家就起了。
地里活多的,也不急着吃早饭,先赶着早把地里新长出来的草拔一拔。
等到天明了,各家烟囱里才升起炊烟。
饭菜做好,早起出去干活的人也饿了回来,这才开始吃早饭。
程家今早吃杂粮窝窝头。
杏叶学着昨儿于桃给的那窝窝头做的,吃着粗糙了些,但很能顶饱。配着咸菜跟稀粥吃,杏叶吃一个就够了。
“打算什么时候去姨母那边?”程仲吃完饭,扛着耙子,又要出门了。
杏叶道:“这会是不是早了?”
程仲:“姨母他们地多,只会比我们起得更早。要不要先去看看?”
杏叶犹豫下,就同意了。
他也不想耽搁程仲的事儿。
万一婶子等着他过去,岂不是那边也耽搁。
从他们这边去洪家,要穿过整个村子。
杏叶自过来冯家坪村,一直待在程家这边。现下路过万婶子家,走出了熟悉的小道,进入村中主路,看那隔几步就并排着的房屋杏叶,一时间紧张得不行。
好在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
程仲带着他又走得快,杏叶眼睛只敢看着路,走了一会儿,才停在一家门前。
“噗——”后头院门口,茂金花抠了抠牙,吐出饭粒来。
“这不是程家买的那……”
程仲转头,冷眼看去。
茂金花一下闭了嘴,退到屋里将门一撞。拍了拍胸口道:“这煞神……”
外面声音惊动了洪家屋里人。
程金容黑着脸出来开门,正想看看这茂金花大清早的找什么晦气,结果就见自家外甥带着哥儿来了。
她顿时嫌弃瞥了眼外甥,对哥儿招手,笑道:“我还念着你什么时候来呢,进来坐。”
杏叶挨着程仲,步子艰难往前抬。
程金容:“进来,怕我作甚!”
杏叶摇摇头,不过说怕。
程仲推着哥儿后背往里,道:“不怕,姨母不吃人。”
程金容看程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道:“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人我保管帮你看好。”
杏叶顿时转头。
程金容抓着哥儿手,将他按在凳子上。
“他又不是不回来,怕什么。”程金容又对程仲道,“今天中午干脆过来吃。”
“好。”程仲安抚地看了眼杏叶,“那我走了?”
杏叶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察觉到身侧的视线,克制地分开。
“好。”
程仲离去,杏叶一下像误入狼群的兔子,颤颤巍巍,就差打个洞钻进去了。
程金容看得心里摇头。
胆子忒小。
原本那么讨喜,那陶家怎么养成这样。
程金容也知道惊惧伤身,先让哥儿适应适应,便道:“狗儿,把你的零嘴拿出来招待招待小叔叔。”
杏叶被她大嗓门吓得一颤。
程金容当看不见,道:“家里你叔跟老幺干活去了,大媳妇打猪草也不在,就我跟小孙子。你先坐会儿,等我洗完碗来。”
杏叶:“婶子你忙。”
程金容前脚走,后脚杏叶就看见个胖墩墩的小娃娃抱着个木盒子出来。
像窗花剪出来的年画娃娃似的。梳着小儿发髻,绑着红绳。脸上两团红,手脚跟那胖莲藕一样,走路还一拐一拐的。
杏叶生怕他摔了,起身稍稍迎着小娃娃。
洪狗儿将自个儿的零嘴盒子往杏叶身边的凳子上一放,吭哧吭哧喘了口气。
他仔细看了看杏叶,随后在兜里掏了掏。
他也不认生,直接抓着杏叶手,咧出整整齐齐的小白牙道:“小叔叔,见面礼呀。”
杏叶一瞧,掌心趴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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