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天黑,村里各家为了省点灯油钱,都早早吃饭。
杏叶却趁着这个时候外面人少,背着背篓出门,要去外面捡些柴火。
王彩兰不仅要求他少出现在她面上,也不让他跟村里的人说话。但凡被她发现,回去就是一顿毒打。
是以,杏叶即便出门,也是避开人走。
陶家沟村依河而建,村外绕过的河是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水源。村人洗衣做饭用的水,都从河中而来。
那河水从黑雾山山脉里流出来,甘甜清冽,尤为干净。
村人好多都长寿,便有人说,是喝了这河水的原因。
这会儿快傍晚,各家的哥儿小子都在外赶着自家的鸭子跟鹅群回家,路过河边,认识的就结伴说说话,不对付的就互相哼一声,别过头,急匆匆赶着鸭子拉开距离去。
但这会儿了,河边也有人在洗衣。
哥儿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里忙着,嘴上也闲不住。
陶皎皎赶着鸭子从田间小路上来,路过河边,就听那蹲在河边石板上的人道:“昨儿个陶杏叶又挨揍了,哈哈哈,我看了,王彩兰追着他,可惨了。”
陶皎皎停下,任由自家鸭子沿着河边走。
“谁叫他成日里跟个鬼似的,还跑出来吓人,又克死了亲娘,要是我,早就找一块石头撞……啊!”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陶皎皎拍拍手,看三个人被河水淋成了落汤鸡。
“陶皎皎,你疯了!”
陶皎皎白皙的小脸一皱,气得叉腰道:“陶蚕,你才疯了!你未来婆家知道你是个背后里是个烂嘴子的人吗?你娘看来是没把你教好,净在外面说人家的事。”
“你……我又没说你!”陶蚕气急败坏,撇着身上的河水。好好的棉衣,湿了得晒多久才晒得干。
“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陶皎皎:“你是耗子我可不是狗!我看你家教出来你这么个人,才该找一块石头撞死!”
“再让我听见,我直接砸你脑袋!”他扬了扬手,吓得那几个哥儿姑娘抱着木盆就跑远了去,只有陶蚕站在原地,气红了眼睛。
“不讲理!”
陶皎皎看自家鸭子走远了,哼了声,赶紧追了上去。走到村后头,正巧看见杏叶背着背篓要进山。
杏叶显然也看见自己这个堂弟了,不上来说话不说,还低着头,往远处让。
陶皎皎更气了。
他胸口起伏,看杏叶背着背篓,就知道他那个继母又给他安排了活。但他自己撑不起来,他娘曾今帮杏叶说话后来还跟他那个继母吵了一架。
至此,也不管杏叶的事了。
他立不起来,陶皎皎又想起河边陶蚕说的话,急匆匆路过杏叶身边,狠狠地哼了一声。
杏叶低头,沉默。
陶皎皎一跺脚,气急了。
“笨蛋!”
他急匆匆赶着鸭子,看它们拍着翅膀往前跑,又回头瞪了一眼杏叶,追着离开。
等他走远了,杏叶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哥儿。
他走路都走不安分,边走边拔草,撒着气。
陶皎皎是他大伯家的哥儿,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哥哥,下头有个妹妹。哥儿生得好,大伯娘总学那接生婆的话,说:那婆子接生百数的婴孩,都说没遇到这么俊俏的。
是以,小哥儿自出生就备受宠爱。
大伯娘什么都依着他,在家也不用干多少活儿,养得细皮嫩肉的,也是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哥儿。
他比自己只小了几个月,现在就有不少人登门提亲,可见受欢迎。
哥儿天真烂漫,眼里有什么,轻易就能看出来。
看河边那群人,多半又是因为他的事儿惹到哥儿了。
但他好像……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杏叶收回神,只将头垂得更低,一瘸一拐往山上走。
天快黑了,要赶紧捡完柴,不然黑了找不见路。
*
杏叶背着木柴,避开人绕小路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陶家各屋内点燃了油灯,想是已经吃过,这会儿都打算歇下了。
杏叶收回目光,将木柴先背去柴房,一一码好。接着才舒展了下有些疼的肩膀,佝偻着,压低脚步声去灶房。
不出意外,灶台上放着吃过的碗筷。
菜吃完了,杏叶像是习惯,又转身看锅里闷着的米饭。只剩下一点,勉强能凑个锅巴团。
杏叶轻轻将锅巴刮下来,泡在热水里,就着也算暖了肚子。
随后,他又开始洗碗,洗锅,做完这些还不得歇,得煮好明天用的鸡食猪食。
杏叶搓了搓肿胀得有些难以弯曲的手,拎着小凳,菜板,在灶屋背风的地方坐下。
打来的猪草砍碎了,又倒进锅里加水煮熟,随后倒上米糠搅拌,这才能熄了火。
等全部收拾完,杏叶又就着煮猪食,旁边灶里烧热的水,洗了手脚。
他一点一点用帕子将手上擦干净,长满冻疮的手红得发紫,好些已经破开了深深的口子,一碰就疼。
擦到手腕,弄下一层灰来。
杏叶摸了摸自己白得发腻的腕子,想罢,又去灶孔前抹了锅底灰,将手腕涂上。
他这一身皮天生随他娘,自小就白,但王彩兰却不喜。只说一个村里的哥儿,哪能长得这样狐媚,要是家里没银子了送去窑子里,肯定能换几两银子回来。
杏叶听过,吓得害怕,只能往身上摸锅底灰,悄悄藏起来。
王彩兰看不见了,也就不说了。
等杏叶收拾完,已经亥时了。寅时要起,他睡不到三个时辰就要起。
*
清晨,晨雾如薄纱将黑雾山笼罩。山脉附近的村庄也隐在雾气中,只露出些屋舍树顶,如仙人之境。
伴随着鸡鸣愈发的急,陶家人陆续醒来。
杏叶已将饭菜备好,热水烧好,睡饱了的陶家人只需净面洗手,坐下就能吃。
饭桌上,陶传义坐在上首,边上是王彩兰。
赵春雨坐左侧,对面是陶昌,往下是陶春草。
陶春草九岁,是王彩兰入门第二年生下的丫头。作为陶传义第一个闺女,自然也算宠爱。
小姑娘年岁不大,但养得娇蛮。
“爹,你今天还要去庙里?”
陶传义道:“今日当集,去镇上。”
“那我可以跟着去吗?”
王彩兰道:“你爹是去摆摊做生意的,哪有时间照看你。听娘的,就在家里跟弟弟玩儿。”
陶春草不依,悄悄戳了戳自个儿弟弟。
三岁的小孩跟姐姐关系好,懂了他的意思,张嘴就嚎道:“要去,我要去!”
王彩兰:“不行。”
“爹!你带我们去嘛,我们一定听话!”
王彩兰呵斥两声,也没真的生气。就听陶传义笑呵呵道:“好,去。”
王彩兰瞪着男人,实则心里高兴。
“你就纵着他们吧。”
“自家小子,怎么叫纵。”
夫妻一唱一和,俨然感情深厚。一旁的赵春雨看在眼里,闷不吭声,又想到了杏叶。
王彩兰瞧他苦兮兮的面容,心里不喜。
自己生的,也知道他想什么。也不想想,她这么做是为了谁?
他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王彩兰不乐得看自己这个大儿子,转头跟陶传义道:“他爹,我娘家侄子要过来耍几日,正好你上集,带些肉回来。”
“好,再买些小孩儿爱吃的点心。”
王彩兰一听,满脸笑意。
丈夫重视他侄子,那就是看中她自个儿。
比起前头那个,他现在的男人不知好了多少。也正因此,她不乐意男人将目光放在早亡了的女人身上,包括她生的种,也别来抢她孩子的关注。
吃过饭,陶传义让两小的去收拾收拾,自个儿背着手,踏出堂屋去。
走着走着,却见杏叶沿着墙根儿经过,手上抱着干草,像是要送去牛棚。
他一瘸一拐,走得飞快。
陶传义盯着他脚下,忽的道:“杏叶。”
杏叶一哆嗦,急急地停下来,肩膀撞在了墙壁上。他就着这样的姿势缩着,害怕屋里的王彩兰听见。
“爹。”杏叶小声道。
陶传义看着他脚下的蚂蚁远去,才道:“走路看着些,别踩到它们了。”
杏叶点点头,往后院走。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本就早已没了期待。
村人都说他爹懦弱,讲究,比女子还事儿多。像见了地上那虫子都得绕开,说什么好歹一条命。
信佛信到这份儿上,有人说是虔诚。
但大多数人以为,他还是懦弱。村人不怎么看得起他,他便在这些小东西身上找存在感。
杏叶想,若是他们见了刚刚那一幕,便会觉得,他这爹啊……可笑至极。
简直是魔怔了。
他只看得见他愿意看见的,听见他愿意听到的,这样的人,虽是懦弱,但实际上心肠也最狠。
*
杏叶知晓王彩兰家侄子要来时,还是在晚上。
他正忙着洗碗,王彩兰打着呵欠进来,只扔下一句道:“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春雨屋里多加一床被子,我娘家侄子要来,明儿给我紧着皮,别丢人现眼。”
吩咐完,她就睡觉去了。
杏叶看着手中的碗,曲指紧紧抠着蜿蜒,甲床发白,指甲曲折,才低下头,机械地动作着。
今晚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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