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叶跟万芳娘说了几句话,便往村西去。
自程家过去,要经过村中主路。杏叶见路上有人,埋头走得极快。
等到了洪家门口,才悄悄呼出口气,又理了理衣裳,敲门进去。
“杏叶。”宋芙笑着将人迎进来。
洪狗儿蹲在墙角玩儿泥巴,闻言抬起头,举着爪子就跑来。
“小叔叔!”
宋芙赶紧拦了他一下,赶他一边玩儿去。
宋芙:“老二上山了?”
杏叶点头,跟在宋芙后头。
杏叶问:“婶子不在家吗?”
“刚出去,估摸着午饭前回来。”
杏叶紧张,但看着宋芙又是倒茶又是端瓜子儿花生的,心里暖了暖,没忍住就道:“阿姐,我来是想跟你们学学灶头上的事儿。”
宋芙细眉微弯。
“这有什么难。”
哥儿支支吾吾,她还当什么难事儿呢。
杏叶握紧的拳悄悄松开,露出个腼腆的笑来。他耳垂泛红,不怎么好意思道:“谢谢阿姐。”
宋芙:“一家人,不说这些。”
一个村里,当家妇人夫郎灶头上的活儿也有好赖。
像那做饭好吃的,整个村里也都知道。有时候家里办个席面还不用请人,自家也能做,就比如说程婶子。
手艺好,旁人家办事儿也愿意请过去帮忙。
有时候能从主家端点菜,拿点肉,再好点的会给几十文银子,也能给家里挣点零用。
杏叶不求手艺能到这个地步,他只是想多学学。
以后万一家里有个事儿,他希望自己能撑起来,不那么无用就好。
当然,也不只是学做饭的手艺。
经营家里多的是学问。
当天中午,杏叶就跟着婆媳俩一起忙活。
程家的灶房修得宽敞,里头两口大铁锅。一口用来煮猪食,一口用来炒菜。灶孔开在两头,用哪边就在哪边烧火。
杏叶既是来学东西的,烧火的活儿宋芙就不让他来。
灶上,杏叶跟着程金容切菜,一边听她讲。
杏叶做菜全靠自己摸索,切手切得多了,才知道怎么使刀。
这做不同菜,刀法不同。
像菜板上的茄子,程金容用滚刀。那镇上买回来的土豆,则切细丝,需粗细均匀……
杏叶有底子,上手极快。
中午一家人三个菜,杏叶来了,就多添了一个豆腐汤。
那汤用鲫鱼炖煮的,汤色奶白,一点腥味儿都没有。
杏叶闻着,反正比程仲煮得好不少。
想到人,杏叶情绪低落。
程金容看出来,赶人去院里散散身上的油烟味儿。又喊:“狗儿!回来洗手吃饭了!”
“来了!”
小娃娃蹲坐在墙角,短粗的小身子团起来,像个小罐罐。
他背对着杏叶,应了声,屁股依旧跟沾在地上似的,不挪动分毫。
杏叶来时他就蹲在院里玩泥巴,现在还没玩腻。
杏叶走近,正要叫人,目光落在小娃娃身前。
那一排泥巴点心捏得栩栩如生,堪比他在县里看到的那些个点心样子。
那泥巴做的狗守在点心旁,一眼就能看出是大黄,简直活灵活现。
杏叶忍不住蹲下细看。
洪狗儿捏着最后一块黏土,圆眼专注,一点没察觉。
杏叶:“做得真好。”
他发自内心赞叹。
洪狗儿嘻嘻笑着,小心翼翼将最后一个“梅花糕”捧在手心,送到杏叶面前。
“小叔叔,吃点心!”小娃娃脆生生道。
杏叶伸手接过,轻声道:“谢谢。”
洪狗儿站起来,小脏手往短粗的腰上擦了擦。杏叶来不及阻止,小崽子就被拧住了耳朵。
“娘才给你换的衣裳。”宋芙轻轻柔柔道。
她冲着杏叶温柔一笑,“杏叶快去吃饭。”
杏叶点头,小崽子就被拎走了。
没喊没闹,被亲娘捏着小耳朵,乖得不行。
远远的,杏叶还听见洪狗儿问:“娘,你爱吃的梅花糕我做得多哦。”
宋芙:“留着,你爹爱吃。”
“娘也吃。”
“娘没空,狗儿衣裳脏了,娘又要洗。”
“狗儿自己洗……”
程金容站在堂屋,见杏叶立在院子里不进来,招呼道:“杏叶,快来吃了。”
杏叶回神,走近道:“狗儿才这么点大,就能做那些了。”
“他从小喜欢。”
回忆起洪狗儿更小的时候,程金容圆脸舒展,笑容慈爱。
“他刚会走就喜欢霍霍面粉,学他爹的。再大些,他爹就带着他做点点心,哪料到几下就上手了。”
“就是小了些,揉面团还没那个力道,面粉也没那么多给他折腾,他娘才给他玩儿泥巴。”
杏叶:“这样很好。”
程金容道:“是,有这个天分。”
“我原本打算送他念书,他爹说打算带去县里念,他也慢慢教着学他那手艺。”
“狗儿六岁了吧。”
“是,他爹已经在给他看私塾了,今年就要去。”
杏叶中午在洪家吃的,又跟程金容约定,每日中午过来学一会儿,晚上就不来了。
适应了几日,杏叶天天上洪家门,忙起来也只有在家会想着程仲。
春三月,地里播种的玉米长出猫耳一般的新芽,点的各种瓜也都尽数冒芽。
村中路上,不知谁家橘子树指出花苞,白如米粒。
盛放时,想必是一路的清爽香气。
一大早,杏叶侍弄完地里,又自个儿抬了粪水来浇。
忙得一头大汗,又换了衣裳,才去洪家。
已经三月初六,程仲七八日没回来了。
杏叶掰着手指数日子,估摸着这两天能见着人。
他心里高兴,脚步都轻快了些。
今日中午在洪家学的是做包子。
因着洪松是白案师傅,洪家做包子的花样也多。大的巴掌大,小的比鸡蛋还小。肉包子,菜包子,汤包子……
每一样滋味都好。
杏叶一边学,一边吃,短短几日,人都增了几斤重。
蒸包子要一会儿,杏叶站在灶房门口擦汗,就见大黄叼着自己的狗盆往外走。
瞧见杏叶,大黄尾巴一僵。
杏叶似乎能从狗眼睛里看出大黄的尴尬。
他转过头,当没看见,余光就见那皮毛油亮的大狗飞快跑出门。
洪狗儿走到杏叶身边,小人才到他腿高。
他拉着杏叶衣角,偷摸道:“大黄又出去了。”
杏叶:“要不要告诉你阿奶?”
洪狗儿摇头,抓着杏叶往外走。
“我们偷偷跟着。”
杏叶也好奇,不过面上当配合小孩,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大黄走得不远,在草垛边就停下了。
杏叶见洪狗儿要凑上去,拉着他绕远了,在河边看。
草垛堆得高,大黄到了后头就放下盆。
它四条腿趴在地上,屁股撅高,尾巴直摇。长长的嘴筒子似要往草垛里,被一个爪子压在地上。
过了会儿,草堆里探出个头来。
洪狗儿激动:“大黄媳妇!”
杏叶只远远见那灰色的脑袋,瞧着比大黄瘦些。
因为早见过大黄带狗骨头遛狗,所以拿自己的饭养个狗对象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
这狗实在是聪明。
看小娃娃还想靠近细看,杏叶赶紧拉着他,将人带回去。
“狗有凶性,不认识的人靠近会咬人。”
洪狗儿点点头。
“我就看看它长什么样?”
“什么长什么样?”程金容在院儿里问。
杏叶正要说,洪狗儿立马摇头。
那是大黄的秘密,不能说!
杏叶垂眸,看明白小孩的意思。他笑了笑,也摇头。
“搞什么花样呢,快洗手去,吃饭了。”
杏叶吃过些包子,程金容还让他带回去几个当晚饭吃。
杏叶每顿中午在这边,吃久了也不好意思。过来也会带上些家里有的野菜,或是拿点自己做的饼子来,总归是个心意。
回去路上,没瞧见什么人。
杏叶紧赶慢赶,推开自家门时,额角出了一层细汗。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过村子那条路时,有人在盯着他。
看隔壁万婶子家紧闭大门,落了锁,该是出门去了。杏叶赶紧将自家院门关紧,拎着包子放回灶房。
家里药已经吃完了,杏叶不用再熬药。
他坐下歇了会儿,院前空空荡荡,院后也就只有几声小鸡叫声。
程仲不在。
杏叶脑袋靠在门框,长睫缓缓地眨动。
今日是第八日了……
他目光越过院墙,落在那绵延的青山之上。山峦叠嶂,更远的深山如隐在墨团之中,轮廓都有些瞧不真切。
山中危险,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天光映照,阳光偏斜落在脚背。
杏叶泛起困来,打个哈欠,眼里溢出泪花,视线也变得朦胧。
杏叶扶着门框起身,打算进屋里睡一会儿。
不经意瞥见院墙冒出的头顶,杏叶精神一振,定睛瞧去,又失落地敛眸。
“杏叶!”
杏叶调整心情,擦了下眼角,将院门打开。
于桃在门口探头,往里左看右看,笑得灿烂。
“他还没回来?”
杏叶点头。
于桃拍手站直,大摇大摆进来。
杏叶学着宋芙那样,端了茶水来招待朋友。
于桃:“下午出去摸泥鳅,去不?”
杏叶正想说不去,于桃眼睛晶亮,抓着他手激动道:“泥鳅能卖钱,我听我继母跟隔壁家婶子说话,她家哥儿靠着这个挣了不少。”
杏叶小脸一绷,顿时点头。
“去。”
于桃高兴了,抓着杏叶叽叽喳喳,像是把之前在家攒着没说出口的话尽数吐露。
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家那恶毒继母。
杏叶话不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坐了听了会儿,发现哥儿频繁往肚子里灌水,知他情况,默默进家里拿了两个包子出来。
“吃吧。”
于桃说话声戛然而止。
好半晌,他垂下头,高挑的身子佝偻下来。哥儿瘦,脊背绷着,像压弯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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