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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惊鸿照影百花谷 仙子暗送将军步

行至观音阁前,大将军的脚步缓了下来。周身金甲折射着天界永恒的明辉,在光洁如镜的玉砖上拖曳出长长的光影。像是在思考什么。

观音阁门前此刻空无一人,莲台法会召开在即,阁内所有仙侍童子皆忙于布置装饰、洒扫庭除、准备法物。

唯阁前那株千年的仙桃树,灼灼盛放着。花瓣薄如绡纱,晶莹剔透,仿佛内里蕴着光。微风轻柔拂过,片片娇嫩花瓣依依不舍地脱离枝头,随风袅娜飘落,在空中打着优雅的旋儿,划出一道道优美如梦的弧线,最终悄然落地,与地上的仙草灵芝窸窣耳语,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赤焰忍不住放慢脚步,目光痴迷地望着那株繁花似锦的桃树,鼻尖萦绕着清甜花香,神识已然飘远,“若是能倚着这虬劲树干,闲闲地饮上一壶老君亲酿的醉仙琼浆,岂不快哉?美哉?……”

他这厢正心驰神往,嘴角刚咧开一个傻笑的弧度,再定睛看时,将军那道挺拔的身影早已掠出十丈开外!

“将军!您等等我啊!”

赤焰一个激灵,慌忙踉跄着追上去,腰间悬挂的玉佩因这急促动作而叮当作响,清脆又慌乱,“您这步子……简直比诛魔剑出鞘的速度还要快上三分啊……”

玄毅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目瞥来一眼。那眼神如淬火的寒星,眉峰如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生死一线。你以为敌人会停下攻势,容你慢悠悠地饮酒赏花,附庸风雅吗?”

赤焰顿时讪讪低头,脸颊发热,不敢再多言半句。

“待青丘魔乱平定,凯旋之日,我去寻老君,讨几坛他珍藏的醉仙琼酿。”将军淡淡的说道。

赤焰与赤水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两人相视一笑,几乎要雀跃起来,方才那点小小的训斥早已抛到九霄云外,齐齐抱拳,声音洪亮:“多谢将军恩典!”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威严天将,倒像是两个终于得到长辈允诺的少年郎,纯粹而开心。

“穿过百花谷,便是凌霄殿了。一会儿你们在外等候。我去去就来。”将军说道。

百花谷里轻纱般的乳白色雾霭,仙气飘飘。忽然一阵仙风拂过,静静飘散的雾气如同有了生命般流动起来,变得愈发灵动缥缈。

一缕乌黑润泽的青丝,轻柔地拂过谷口垂落的翠绿藤蔓,接着,一只纤纤玉手探出云雾,粉色的指甲流转着皎洁温润的贝光,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完美。

待她整个人缓缓现出身形时,原本或含苞或盛放的优昙花 “唰”地一声,齐齐仰起了娇嫩的花盘,朝着她的方向。叶片与花瓣上凝结的亿万颗晶莹露珠,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齐齐滚动,汇聚成细小的水流,亦朝向她的方向流淌,折射出七彩光芒。

紧随将军身后的两位天将,呼吸猛地一滞!仿佛一瞬间狂饮了数十坛瑶池佳酿“桃花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醉感直冲灵台,熏熏然,陶陶然,双眼迷离,心神摇曳,几乎要站立不稳。

粉裙曳过处,青苔绽出珊瑚纹,亦飞不飞的衣褶之间,凝聚流淌着柔和而纯净的仙灵之气,随着她轻盈步伐的起落,如波光般荡漾。如瀑的乌黑发梢随着步伐的起落,发梢扬起细碎的流光,恍若九天之上的神光倾泄而下,却又在即将触及她圆润肩头时,化作更加朦胧梦幻的柔雾,悄然散去。

所到之处,所有仙花灵草都仿佛被注入了无比的喜悦,纷纷舒展枝叶,泛起淡淡的、幸福的粉色微光,随着无形的韵律翩翩起舞。

最令人惊叹失语的,是她的眼睛。

眉若远山含黛,不描而翠,天然一段风流韵致。睫毛纤长浓密,自然微翘,根根分明。最是那双瞳仁,清澈澄净得不可思议,仿佛是将整条浩瀚璀璨的银河都小心翼翼地碾碎了,再将所有的星辰光芒都温柔地填入了她的眼眸深处。只是静静地盯着看上一会儿,便仿佛能照见人心最底层的思绪,直击灵魂,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震撼。

那份极致的柔美,纯净,与慈悲,仿佛能融化世间最坚硬的寒冰,连这百花谷中最娇艳的花朵在她面前都瞬间逊色了三分。若说天界仙子皆貌美,那她便是美中之美,仙中之仙。

她看到大将军,轻盈地走了过来。红唇微微上扬,莞尔一笑,如同春风拂过冰湖,带来第一缕暖意。

“大将军安好。”仙子缓缓屈身,行了一个标准而优美的仙礼,声音温柔得如同最细腻的暖玉相互轻触,带着能抚平一切焦躁的宁静力量。

赤水看得呆了,直到仙子行礼,才猛地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躬身作揖回礼,动作幅度太大,胳膊肘狠狠撞在了身旁同样看呆了的赤焰的肋下,撞得赤焰闷哼一声。

而那位始终面若寒霜、仿佛对周遭一切绝色都视若无睹的大将军,眼底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力克制压抑的、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欣喜,但随即又被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嗔怪与无奈所覆盖,最终,所有情绪都被迅速冰封,重回那片深不见底的冷冽。

他只是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近乎耳语般地回了一个字:

“嗯。”

而后,二人擦肩而过。

轻柔的裙摆,轻轻地拂过他冰冷坚硬的龙鳞铠甲。就在那微不足道接触的一瞬间,那件饮过无数魔血、散发着凛冽杀伐之气的战甲,仿佛骤然被注入了一缕不可思议的温柔,所有的锋芒与戾气都悄然隐匿,变得沉默而温顺。

赤焰猛地喘过一口气用神识对赤水叫道:“我滴个乖乖啊!将军果然定力非凡,真乃神人也!惜字如金到了这般地步!如此……如此绝世仙子温言问安,就回个‘嗯’?!一个字?!”

玄毅脚步未停,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嘀咕,只是冷冷说:“聒噪。速去凌霄殿。”

他骤然加快了脚步,仿佛要甩开什么纠缠的思绪。他的手里握着一片悠然飘落的粉色花瓣——那花瓣,恰是方才仙子衣袂拂过时,他悄悄接住的。

他的指尖,戴着冰冷的金属护指,却极其轻柔地、近乎贪婪地摩挲了一下那柔软花瓣的边缘。这个动作快得如同电光石火,轻微得如同幻觉,连近在咫尺的赤焰赤水都未曾察觉。

下一瞬,他掌心突然“腾”地燃起一簇幽蓝色的冰冷火焰,那片承载了刹那温存的花瓣甚至来不及蜷缩,便在瞬间化作一缕极细的青烟,消散无踪。他的背影已然恢复成一尊万年不化的寒冰雕像,挺拔,孤寂,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仿佛方才那刹那的迟疑、那瞬间的温柔,都从未真实存在过。

而此时,那位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仙子,却并未走远。她正躲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巨大石榴树后,浓密的树冠在渐沉的暮色中投下斑驳交错的暗影,恰好完美地藏住了她纤瘦玲珑的身形。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的。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可她的双脚却像是被无形的仙钉牢牢钉在了这片他刚刚踏过的土地上,动弹不得。

风起了,吹得石榴树叶沙沙作响,如同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潮。也吹动了她身上那袭淡粉色的柔纱裙裾,裙摆飞扬。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按住裙摆,指尖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藏在裙袂深处的那块冰凉坚硬的物件——那是一块质地极佳、刻着隐秘云纹的玉佩。

他的身影在云海缭绕的仙路尽头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即将彻底消失。最后一点金色的余晖挣扎着落在他宽阔的肩头,在那冰冷的金甲上反射出最后一抹暗沉却耀眼的光辉。

然后,他转过宫阙的拐角,彻底看不见了。

他又要走了,去往那危机四伏、魔气滔天的青丘战场。

她固执地站在原地,仿佛多站一刻,便能将那背影烙印得更深一些。她站在这里,不为其他,只为能多看几眼他的背影,在心里默默数着他踏过的每一块玉砖,然后在最深的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无声默念着最虔诚的祈愿:“愿君平安,愿君……早日凯旋。”

已经出来太久,不能再耽搁了。仙子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转身匆匆向观音阁走去。

阁内,忙碌的景象扑面而来。她脸上迅速重新挂起那抹温柔恬静、令人心安的笑意,将手中的凝露瓶递给一个正踮着脚擦拭莲台的小童子:“莲儿,百花凝露帮你取回来了,快去添到娘娘的玉净瓶里吧,法会马上就要用了。”

那名叫莲儿的小童子生得粉雕玉琢,闻言立刻接过瓶子,粉嘟嘟的小脸儿上绽开灿烂的笑容,亲昵地蹭了蹭梵音的衣袖:“知道啦!谢谢我人美心善的好姐姐!阁里这么忙,还特意替我去了一趟百花谷,叫我如何不喜欢你呢!”

“快去吧,就你嘴甜。”梵音宠溺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目送莲儿跑开,她也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法会筹备工作中。莲台法会事务极其繁杂,殿内光晕流转,氤氲着檀香与仙气。无数仙娥与童子们捧着鲜花、宝瓶、经卷、法器穿梭往来,虽忙碌异常,却一切井然有序,丝毫不乱。只因为她,已回到了他们中间,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方才在谷口那片刻的失神与心疼,那深埋的担忧与不舍,已被她妥帖地、深深地收敛在心底最深处,如同将一滴最珍贵的露珠藏入紧紧闭合的莲心,表面不见丝毫痕迹。她的唇角始终噙着那抹能抚平一切焦躁的温柔笑意,清亮柔和的嗓音在殿内轻轻响起,细致地安排着每一项事务:

“青荷,西角那几株玉莲的花盏可都仔细拭净了?法会之上,莫要落了半点尘灰。”

“玄童,金猊炉里的香饼记得换成果子香的,气味需清雅恬淡,方合法会意境。”

她一边吩咐,一边自然地走向一位看起来有些吃力的小仙娥,伸手接过她手中那盏略显沉重的八宝琉璃盏,指尖不易察觉地掠过盏沿一处细微的瑕痕,灵光微闪,那瑕疵便已悄然弥合,完好如初。“小心些,这盏放在东边的云案上便好。”她的声音温和如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反倒让那小仙娥脸颊微红,心中暖融,更加认真仔细起来。

她的目光如水银泻地,细致地扫过殿内各处,确保一切井然有序,完美无瑕。只是在那忙碌的间隙,会有极其短暂的片刻,她的眼神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阁外那浩瀚无垠的远空,投向云海之下,那是他即将离去奔赴的方向。

一位心腹的小童子敏锐地察觉:“仙子,您今日是否累了?此处有我们盯着,您不妨稍作歇息……”

她倏然回神,眼中那一丝来不及完全掩藏的缥缈忧思,瞬间被更加温暖明亮的笑意取代。她轻轻抚过小童子的发顶,指尖带着令人宁神的淡淡莲香,声音依旧柔和:“无妨。只是忽然想到,九重天这般热闹繁华、祥和盛世的背后,总有人在不为人知处,替我们负重前行,浴血奋战。我们能做的,便是守护好此间清净,让祥和的法音传得更远些,祈愿三界安宁。”

“或许……也能以此功德,遥佑他一二。”这句最深沉的祈愿,她只默默地在心底重复。

她的话语依旧温柔,却蕴含着一种沉静而坚定的力量。说完,她便不再分神,重新专注于眼前的筹备,衣袖轻拂,引导着殿内流淌的仙霭瑞气,汇聚成更加祥瑞庄严的形态。

唯有在她转身走向内殿无人看见的侧面,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太轻太淡,如同晨曦中最薄的雾霭,刚一出口,便迅速消散在殿内氤氲的香雾和空灵梵音之中,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

她将那份无处安放的心疼与牵挂,尽数化作了更专注的慈悯与行动,倾注于眼前的工作之中。维护三界祥和,护佑众生安乐,这亦是他毕生所愿,征战所求。如此,便也是在帮他了吧。

云端之上脱口轻吟:“绝代有佳人,悠现百花谷。偶乘天风下,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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