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云海翻涌不息,如同熔化的黄金与白银混合,奔流涌动,万丈金辉自苍穹倾泻而下,将悬浮于云端的凌霄宝殿映照得辉煌夺目,仿佛是由纯粹的光明与权威铸就。
赤焰与赤水两员护将,一左一右,按剑肃立于宝殿那高耸入云、雕刻着无数上古神魔战役图案的玉阶之下。
他们身形挺拔如松,面色沉静如水,如同将军身后最沉默却最坚定的磐石,目送着玄毅大将军那道孤直挺拔、仿佛能撑起整个天穹的背影,一步步踏上玉阶,走向那深邃、幽暗、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殿门。
直至将军那身标志性的耀眼金甲彻底没入殿内那片象征着天家至高权柄的阴影之中,周遭那几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肃穆空气,似乎才稍稍流动起来,隐约能听见远处缥缈的仙乐再次丝丝缕缕地传来。
赤焰忽然极轻微地侧过头,用肘尖不动声色地撞了撞身旁的同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湮灭在那若有若无的仙乐里:
“赤水,”他嗓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好奇与八卦,“你说……将军方才对碧游仙子那般冷若冰霜,莫不是真如天界那些闲碎嘴子传言所说——他心里啊,就只装得下烽火狼烟、军阵杀伐,再也搁不下别的了?尤其是……这美人恩,温柔乡?”
少年护将赤水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与他年轻面容不甚相符的了然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剑穗上那枚温润剔透、蕴含着灵气的昆仑白玉,那是上次大战凯旋后将军亲手所赐。
“焰哥,你可见过北冥极渊之下的万载玄冰?”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表面瞧着冻彻神魂,坚硬冷酷,无可撼动。可谁都说不准,那最深处、最底层,是否藏着谁也无法触及的、万载未曾消融的暖流。”
他说着,抬眼望向那深邃殿门,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玉璧,看到里面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将军待这三界众生,便是那化育万物的春风细雨,宽厚仁德;可独独对待某些特定的人……倒像是直面了灼灼烈日,非是厌弃,而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而是怕掌中那柄守护苍生的兵刃,被过於炽热的光芒融化,误了正道,负了苍生。将军的心很大,大到能囊括寰宇,承载三界;将军的心又很小,小到……或许真的再难容下另一人的地久天长,尤其是并非他所愿的牵绊。”
“嗬!”赤焰夸张地一挑眉,刻意冲散了点过于凝重的氛围,“你小子!什么时候偷偷摸摸读了人间那些酸秀才写的风月话本?一套一套的,文绉绉的,还敢在这里揣摩起将军的心事了?毛都没长全呢!”
赤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盔下的额发,少年心性终究按捺不住,忽然又想起什么,猛地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足的好奇与窘迫:“喂,先别说将军了!刚才过去的那位……捧着凝露瓶的小仙女,到底是谁啊?我的天,我刚才气都没敢喘,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更没敢直视!”
“你居然不认识?”赤焰瞪大了眼,随即露出一副“你小子真是孤陋寡闻”的夸张表情,“那可是梵音仙子,咱们仙界公认的……嗯,第一美人!
以前光听其他营的弟兄们口水直流地传说,今日总算亲眼得见,乖乖,那名头真不是虚的!”他激动地比划着,试图找到合适的词汇,“你看见她路过时,旁边那些优昙没有?原本青白如玉的花苞,瞬间就泛起了七彩霞光,跟活了似的!
都说她走过三步,方圆百里的百花就得醉上三刻,芬芳百年不散!我这脑子里的词儿掏光了都形容不出她万分之一的美!那是一种……哎,能让人心里头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特别干净的美!”
“我下巴都快惊掉了!”赤水猛点头,一脸难以置信,“可我分明瞧见,将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脚步都没顿半刻!该不会……咱们将军其实是个脸盲?分不清美丑?”
“蠢材!”赤焰一巴掌拍在他后背的坚硬铠甲上,发出“啪”一声闷响,
“忘了去年蟠桃盛会?碧游仙子一舞动九天,结果发间那支凤穿牡丹的金步摇被霄风吹落,将军当时在南天门巡防,隔着三百里云海,看都没看,反手一箭射出,箭风精准地只将那金步摇重新钉回她发髻间,分毫未伤!你当他认不出美人?他是……”赤焰的话头猛地刹住,脸色瞬间变得肃穆紧绷,用眼神狠狠示意赤水闭嘴。
“嘘——!”赤水几乎在同一时间绷直了背脊,所有闲谈嬉笑瞬间敛去,恢复成最标准、最警惕的军姿。
三重高的云阶之上,环佩叮咚,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仙光粲然夺目,青鸾帝君广袖飘飘,御风而来,身旁一左一右紧跟着瑶光与琼华二位真君。仪仗煊赫,随行仙官力士众多,威压顷刻间如同实质般笼罩了这片区域,连流动的云霭都为之凝滞。
那绣着繁复暗金云纹的织金履,踏过光洁如镜、能照出人影的玉砖,发出清晰而规律的清脆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跳上。
青鸾帝君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如泥塑木雕般伫立的赤焰和赤水,那眼神冰冷漠然,仿佛看的不是两个有血有肉、功勋卓著的神将,而是两尊无关紧要、可以随时丢弃的摆设。他并未停留,但那冰冷蚀骨的话语,却清晰地、如同淬了冰碴般砸落在空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看来玄毅已经进去了。不过是个只懂得舞刀弄枪、逞匹夫之勇的莽夫……此番青丘血战,妖魔盘踞千年,根深蒂固,狡猾多端,岂是易与之辈?即便侥幸胜了,也必是惨胜,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不过是拿天兵天将的尸骨堆砌虚名罢了。届时……呵。”
他刻意停顿,那声轻蔑的冷笑里的算计与寒意,毫不掩饰,仿佛毒蛇吐信。
瑶光真君神色肃穆,立刻微微躬身拱手,语气恭谨却透着明显的附和:“大哥深谋远虑,所言极是。玄毅将军虽勇武盖世,却终究失之刚猛,过于激进,确需有人……从旁‘襄助’督导,方能确保战果尽归天界,不使有失,也可避免将军因冒进而铸成大错。”言辞冠冕堂皇,却巧妙地将那份掠夺功劳、甚至隐隐盼其失利的心思包裹得严严实实。
琼华真君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声音都透着一股腻人的甜味:“正是正是!帝君陛下亲临督战,运筹帷幄,已是给了那群妖魔天大的脸面!他玄毅不过一介在前头冲杀的武夫,一柄比较好用的刀罢了!这最终肃清余孽、抚定山河、宣示天威的首功,自然非帝君莫属!他能为您开疆拓土,流血流汗,已是他的造化!”
“造化?”青鸾帝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拂袖转身,望向云台下浩瀚翻腾、变幻莫测的云海,目光似乎已穿透无尽虚空,落在了遥远而注定血腥的青丘战场,带着一种主宰他人生死的残酷玩味,“他能活着从那尸山血海里爬回来,跪领一份‘恩赏’,那才叫……真正的造化。”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却比北极玄冰更刺骨,带着九重天至高权柄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森寒重量,仿佛一言便可定人生死荣辱。
“愿同大哥一同铲除妖魔,宣示天威,建功立业!”瑶光真君再次拱手,语气坚定而狂热。
“誓死追随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琼华真君几乎要拍着胸脯表忠心,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芒。
“走吧。”青鸾帝君不再看那两名低阶护将,仿佛他们只是脚下的尘埃。他指尖优雅地抚过腰间悬挂的昆仑青玉,那玉上“受命于天”四个古篆文骤然闪过一道幽深晦暗的光芒,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又像是权力无声的炫耀。
云气自动汇聚,仙乐愈加宏大庄严,帝君的华丽仪仗缓缓启动,朝着凌霄殿内而去,排场极尽奢华威严,与玄毅方才孤身赴殿的冷清寂寥,形成了无比刺眼、令人心寒的对比。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远去,消失在殿门之后,赤水才猛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年轻的脸上因愤怒而涨红,玄铁指套死死扣进掌心,几乎要捏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帝君离去方向那尚未散尽的祥瑞霞光,尤其是帝君玄黑衣摆上那条用去年将军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斩杀魔蛟后,亲手献上的魔蛟额珠镶嵌而成的龙睛——那龙睛正闪烁着冰冷的、嘲讽般的光泽。
“呸!”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充满了鄙夷与不忿,“我们将军百年征战,身上哪一道伤痕不是赫赫功勋?!他护得三界安宁,受万灵敬仰爱戴!他青鸾帝君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终日只知道饮宴享乐,赏舞听曲,怎会知道太平二字背后有多重的分量?!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诋毁将军!无非是嫉贤妒能,心胸狭隘,怕将军功高震主,威胁到他尊贵无上的地位!真是岂有此理!”
旁边的赤焰相对沉稳些,但紧蹙的眉宇间也积郁着浓重的无奈与愤懑,他摇了摇头,声音沉痛而压抑:“他生来就在九重天最高处,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怎会懂得沙场搏命的惨烈,和平的代价是多么高昂?他只会算计,只会权衡,只会担心咱们将军声望太盛,功绩太大,盖过了他的光芒,动摇了他的宝座。
将军一心卫道,守护苍生,本不擅这些权谋诡计,可如今……身处漩涡中心,却是不得不斡旋其中。仗打输了,是罪;可这仗打赢了,功高盖主,好像也成了原罪……你难道忘了三百年前‘幽冥渊’那场大战?将军差点神魂俱灭,才挽回败局,可回来后得到的又是什么?是猜忌和冷遇!这九重天上的明枪暗箭,笑里藏刀,弯弯绕绕,可比战场上的真刀真枪……难防多了!”
两位忠心的护将沉默下来,望着凌霄殿那吞噬了他们将军、仿佛巨兽之口的巨大门扉,又望向帝君离去时那铺天盖地、彰显着无上权势的华丽仪仗,心中充满了对主帅命运的深深忧虑与无力感。
云海在他们脚下翻腾不休,金色的光辉依旧璀璨夺目,却仿佛都浸染了一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色调,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云阶金辉冷,殿深隐孤忠。
帝心妒功高,暗箭胜魔锋。
赤诚护主将,无奈天威重。
青丘烽火炽,九重谋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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