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带他下去安置吧。”无相寻吩咐道。
演亮小心翼翼地接过无相寻背上的容拾,准备带他去寮房休息。无相寻卸下重负,转身便要往三清阁去。
“师父!”容拾虽闭着眼,却敏锐地察觉到换了一个陌生怀抱。他猛地睁眼,见无相寻要走,立刻在演亮怀里挣扎起来。
演亮被他扭动得几乎抱不稳,只得将他放下:“好小子,原来装睡呢?”
脚一沾地,容拾便飞快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了无相寻的大腿。
无相寻哑然失笑,这孩子戒备心还挺重。
他抬手揉了揉容拾柔软的发顶,指着演亮温言道:“那是你演亮师兄,跟他去歇息,师父还有些事要办。”
容拾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手臂箍得更紧,一言不发。
无相寻心下轻叹,终究是个刚离家的孩子,心里惶恐也是难免。
他伸手在腰间那个不起眼的布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一柄小巧的桃木剑,递到容拾面前:“喏,拿着。这可是师父好不容易寻来的百年桃木心所制,握在手里,寻常邪祟莫敢近身!”其实只是随手在后山折的普通桃枝削成
容拾终于有了反应,将剑接住“明日到哪寻你?”
无相寻掐了一下他的脸“明日一早你一睁眼师父就在。”
说完他示意演亮过来“快跟师兄去休息吧,接下来的每天都不容易哟。”
然后叮嘱演亮道:“他第一天离家,今晚多留意一下。”
容拾一手拿着桃木剑一手牵着演亮,跟着他往寮房走。
皎洁的月光透过简陋的窗棂,洒在寮房内。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薄被里,呼吸渐渐均匀,沉入了梦乡。那柄小小的桃木剑,就静静躺在他的枕边。
......
七年后。
“阿耶阿娘,我要学武术!”
晏知节刚呷了一口茶,闻言下意识点头:“习武强身,甚……” “好”字未出口,一道凌厉的眼风便从身侧扫来。他一个激灵,连忙改口:“咳咳!习武……刀剑无眼,太过危险,不妥,不妥!”
孟玉珍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十分不解,明明小时候那么听话娴静。
七岁时为她找女先生教授《女戒》《内训》她便心不在焉。不喜读书倒也罢了,横竖识字作诗还算通晓。可轮到自己手把手教她女红刺绣,她更是神游天外,针线歪斜……
如今竟还要学武!唉,都是随了她阿耶!
孟玉珍按捺住心头无奈,好言劝道:“阿宁,女儿家当以贞静为要,习武弄棒,成何体统?听阿娘的,把心思放在女红上才是正经。”
阿宁上来抱住她的胳膊,“求求你了阿娘,我不喜欢学刺绣。”
孟玉珍耳根子软,跟她撒会娇什么事都解决了。
“您想啊,近年虽然是太平了,可难保......我幼时的那件事您忘啦?我学习武术后,在危险时可以自保不是?”
孟玉珍心头猛地一跳:“那事……你还记得?”三岁稚童竟有如此清晰的记忆?这孩子身上确有几分古怪。未教过的名家诗词她张口能诵,自己一度以为是天降神童,可让她提笔,字形有一半都是错的,字体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晏微眼神飘忽,心虚道:“是阿兄同我说的。”
孟玉珍恍然点头:“难怪……”随即狐疑地看向女儿,“你想习武这事,不会也是因为你阿兄撺掇的吧?”
阿宁没少拿晏衡当挡箭牌,孟玉珍现在下意识就往他身上猜。
“对对对!”晏微忙不迭点头,一脸崇拜,“阿兄习武时那英姿,潇洒极了!我也想那般!”
话音未落,晏衡恰好大步流星走进堂内,正听见妹妹的夸赞,顿时眉开眼笑,故作谦逊地摆手:“为兄……也就一般潇洒罢了!哈哈!”
孟玉珍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先用膳吧。”
“阿娘,您这是答应啦?”晏微眼睛一亮。
“再说。”孟玉珍丢下两个字,起身走向膳厅。
晏微心中暗喜——阿娘每次妥协,都是从这句“再说”开始的。
......
太微观内青石铺就的庭院扫得干干净净,正中的香炉里插着三炷残香,余烟袅袅升起,在晨光里拧成细缕,慢悠悠地缠上殿前的铜铃。
“演泽师弟要不要一起喝酒呀?”
演泽放下手中沉甸甸的水桶,抹了把额角的薄汗,朝他们摇了摇头,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坚定:“师兄们去吧,我还要练剑画符。”
无相寻给他取的法号叫演泽,目前是这一辈中最小的师弟。
初入道观那几年,贵公子出身的他哪里吃得了清修之苦?每日不是挑水洒扫,便是诵经打坐。不是没想过放弃,却被师父三言两语又“哄”了回来。这般杂役般的日子,竟也咬牙熬了整整四年!直到十岁上,无相寻才正式传授他道术。
看着小师弟挺拔清瘦、径直走向演武场的背影,几位师兄不由感慨: “小师弟真是勤勉。” “是啊,小楷模!”
“那还不学着点!”一道凉嗖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几人回头,见是无相寻,连忙收起嬉笑,恭敬行礼:“正和师叔!”
无相寻抬手,挨个轻敲了下他们的脑门:“我看你们几个是闲得发慌,还想带坏师弟?正好,往后半年,演泽的挑水活儿,归你们了。”
“是……”几人苦着脸应下。
演武场上,小少年手握木剑,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鼓起,腹部丹田之处仿若汇聚着无尽的力量源泉。突然他手臂猛然发力,带动剑身挥舞,“唰” 地一声,自下而上斜着划过半空。
空气被利刃瞬间劈开,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似是斩到了妖魔发出的尖叫。
紧接着,他身形一转,青色的衣角在空中划过,手中的剑从左自右呈弧形劈砍而下。另一只手迅速掏出一张黄符往前一扔,执剑的手稍往后撤,手腕翻转,弯腰用力往前一刺,剑锋凌厉让人胆颤。
黄符缓缓落在他的眼前。
......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哎!又失败了。
啪啪啪,身后传来掌声。
演泽循声回头,见是他师父又懊恼的别过头。
“不愧是我徒弟!”
演泽有些不开心,他将剑往前一递“您这师父好生吝啬,连把好剑都不舍为徒儿准备。”
他现在这剑还是刚入观时送的,早就不适合了。
无相寻捋了捋胡须,略显尴尬地干咳一声:“咳,为师这不就……给你送剑来了么?”
演泽左右看了看,又绕过他的身后,“还骗人,这哪里有剑?”
无相寻不答反问:“为师教你的符箓,可都画熟了?”
“早已烂熟于心!”演泽答得干脆,随即不满道,“师父别打岔!我的剑呢?”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接着才慢悠悠回道:“你明日不是要下山回家过元日?去西市的陈打铁报为师的名字,剑就有了。”
“西市?陈打铁?”
拍了下他的脑袋“别一副瞧不起的样子,为师怎会坑你。”
演泽没说话,哼,刚来时就坑了自己,说山上不用银子,可事实呢?要想吃肉得另出钱,不然就只能吃青菜!每天运动量这么大只吃青菜怎行?要不是他留了一些,等他下山回家时阿耶阿娘就只能见到一个瘦猴子了。
罢了,若是不是好剑便让阿耶给他寻一把。
翌日清晨,演泽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准备下山返京。
刚出房门便被拦了下来,“师弟要下山了?”
“是的师兄,怎么了?”
演明一把将他拉到僻静墙角,堆起笑脸:“演泽师弟,师兄平日待你如何?”
演泽不明所以,还是老实点头:“师兄待我甚好。”
“这就对了!”演明一拍手,“既是同门师兄弟,情同手足,一方有难,另一方是不是该倾力相助?”
“这是自然,理当如此。”演泽应道。
演明笑容更盛:“对对对!眼下师兄就遇到点难处,师弟你看是不是……”
“师兄有何难处?师弟若能帮上,定不推辞。”
“嘿嘿,这忙啊,还真非师弟你莫属!”演明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师兄我……近来在追求你演月师姐,这马上元日了,总得备份像样的节礼不是?可这手头嘛……”他搓了搓手指,一脸你懂的表情。
演泽不懂“可什么?”
呆小子,非得让人把话说清楚“啧,师兄手头有些紧张。”
演泽这才明白,他点头,掏出钱袋拿出一个银饼给他“够吗师兄?”
演明直接拿过银袋子“这样才够。”
演泽想伸手抢回“哎哎哎.......”
演明仗着身高优势,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哎什么哎!你都要回家了,山珍海味等着你,还要银子作甚?拿着也是累赘!放心,师兄不白拿你的,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说罢,趁着演泽挣扎不及,一溜烟跑没影了。
“……唉,罢了。”演泽无奈地叹了口气,整理了下被揉乱的衣襟。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独自下山。前几年还需师兄师姐护送,如今他十三岁了,师父早放心让他独行了。
山间晨雾还未散尽,一像匹半透明的素纱缠在青色的山腰间。嵌在路边的青苔吸足了潮气,踩上去软乎乎的,带着股土腥气。道旁的松树斜斜伸过枝桠,松尖坠着要落不落的露珠。
容拾自得的走在山间,如今他已是正式受箓的道士,身强体壮,精气神足,早已不复幼时体弱招邪的模样。若真有不开眼的精怪敢来招惹,一张符箓送它往生便是!
“呃啊......呃啊......”
远处传来一道痛苦的声响,还有重物在地面拖拽的声音。
难道有精怪出现?演泽精神一振,立刻循声快步走去。
转过一处山石,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的年轻女子,正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席子上,躺着一个面色灰败、毫无声息的中年男子。
女子听见脚步声,惊惶地抬起头,见来人是个身着华服、气度不凡的小少年,紧绷的神情才稍缓。
“这是怎么回事?”演泽问道。
女子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回公子……家父……没了。家中……实在拿不出钱置办棺木,只好……只好拖他去城里……卖身换钱……让父亲入土为安……”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
容拾有些不可置信,连安葬至亲还需要卖身为奴。
“你莫要卖身,我给你钱安葬你父亲。”
少女两眼一亮,感激的看着容拾“多谢公子!”
容拾摸向衣袖,却空空如也。对了,都被师兄拿走了......
见他掏不出钱,少女没说什么,双目又恢复黯淡,继续拖起席子。
容拾站在原地懊恼,忽然想自己之前在这片藏过的银子。
希望还在。
他转身四处寻找,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刨了几个坑后终于刨到了!
还好还在,将全部拿出赶紧追上那女子。
“给你。”将带着泥土的一大袋银子递到她眼前。
女子接过后微微长张嘴,惊讶的看着这一大袋银子。
“这...这太多了,我受不起。”
“拿着吧,你父亲没了,你一个女子往后生活定会很困难,葬完后剩下的留着用。”
女子捧着钱袋,双手微微颤抖。本以为往后的日子必是一片漆黑,没想到出现了转机,可她没法偿还这恩情......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容拾面前,泪如雨下:“我,我可以为您做事报答您。”
演泽被她这突然一跪惊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快快请起!不必如此!这钱你安心收下便是!”
梁二娘跟着他往前,仍要拜他“这么多钱,二娘不敢收。”
容拾不再言语,转身便沿着山路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晨雾笼罩的山道拐角。
“公子,公子......”
看来上天对她“不薄”。
[熊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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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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