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澹宁先是慌张,手忙脚乱地看着她,但苦于不会哄人而干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他是会把脉的,知道李星月当下如何的气血横冲,这对她们这种习武之人乃是大忌。
而一切的一切,全都源自于李煊非要带李星月“开眼界”“涨见识”“练心性”这个念头。如果不是因为他,李星月不会经此折磨;如果不是因为他,李星月也不会一门心思想要出门闯荡;如果不是因为他,李星月也不会没有娘亲宠爱;如果不是因为他,姐姐也不会……
陈澹宁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滚出去。”
众人皆惊讶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陈澹宁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李煊,琥珀色的眼珠子犹如华美而无神的死物:“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想到此处,李星月纵然不知陈澹宁的心路历程,也突然反应过来:所以舅舅是因为这件事跟阿爹置气的吗?
继而她又转念一想:但是不对呀,这件事过了没多久她就出手救了周安安,这之后她整个人才重新活泛起来,那时舅舅跟阿爹之间也已经破冰了呀?真是奇怪,莫非还有别的缘故?今晚有空,那就再磨磨舅舅,给阿爹讲讲情吧。
这一路上,李煊反复强调此次咸安之行对于威胜镖局日后的处境有多么重要,她也时刻挂心于她们离开兰水城时,朝廷钦差钳制着彭伯伯儿子彭大哥时那令人反胃而生厌的嘴脸。李星月觉得自己不能认输、更不能泄气,一定要再谨慎一些、再聪明一些。她也要像李煊一样,好好地撑起威胜镖局这个家,好好地保护好镖局里的每一个人,叫李煊能够喝茶逗鸟、陈澹宁能够遨游书海、杨静能够仗刀江湖、杨武能够望风跑马、彭伯伯能遛狗找茬……她要威胜镖局的每一场宴会上都济济一堂,连年不绝……
眼见着这样的世道,她要的好像太多了,那她就更要绞尽脑汁地稳妥得到。
李星月想,至少她还有阿爹、她还年轻,请时光慢淌……
杨武看她又一次陷入自己不了解的沉思中去,这一路上她身上如影随形的忧虑使他烦躁:不应该是这样的,李星月不应该知道什么是忧愁才对,她本应该笑傲江湖、恣意人生才对!
但是他好像越来越无能为力了,越来越不了解李星月了。她现在想什么,她平常在烦恼什么,他竟然全然不知。就像面对他那个早熟而独立的长姐一样,但是,但是李星月是,李星月是比他还小的妹妹呀。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不愿意正视那个猜测,更不愿意承认,他或许已经远不如李星月了。
杨武只能笑起来,强迫自己扮演好一个爽朗体贴的大哥哥,就像杨静对他的唯一要求一样“我只要你高兴就好”,杨武也只要李星月高兴就好。
“星月。”
李星月抬头看他,杨武神采飞扬。
“你知道黄天会会长为什么把他侄子发派回来吗?”
“谁?王运达吗?”李星月对这个半路里杀出来的黄天会,也一直保持着一种谨慎的态度,“小武哥哥打听到什么了?”
“那可不是,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在总镖头面前告我的状,不然他会怪我教坏了你。”杨武神秘兮兮一笑,压低声音道,“他呀,之所以被王会长赶回咸安城,是因为他在妓院里跟一个男人!”
李星月对他戛然而止的话头感到无比的莫名其妙:“打架了?招惹上了什么权贵?”
杨武叹了口气,环顾一圈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呀,去妓院里跟男人搞在一起了。”
妓院?男人?搞在一起?
李星月心忽地荡悠了一下,既觉得荒唐至极,又在心底感到莫名地排斥起来:“什么?什么!但是,他不是有两个儿子?那他两个儿子怎么想?”
杨武耸耸肩:“这有什么好想的,毕竟王玉成、王重晚,不都说是王运达夜宿娼妓生出来的野种。”
“噫!”李星月夹紧马腹,疾走几步,“好吧,我不想知道了,我们快走吧。”
杨武看她落荒而逃的可怜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赶紧驱马跟上她:“好啦好啦,我就是同你说笑,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讲些闲篇哄你开心嘛,又没说一定是真的,也都是咸安城里的人捕风捉影的事。”
“但是也怪不得王会长肯把自己这个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侄子,发配到离姑苏城这么远的地界,”李星月有些迟疑,“如果说是他经年累月如此扶不上墙,再出现这种荒唐事,王会长想把他扔出黄天会和陆王府之间的漩涡中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咸安城本就是黄天会的发家之地,也是王会长等人的故乡,丢回咸安城也是顺理成章……”
只是,时间上恰巧就赶上了威胜镖局跟咸安官府之间的尔虞我诈?还是说黄天会是知道威胜的动向,故意“偶遇”?
李星月不自觉又陷入了沉思,杨武对此感到非常挫败。他焦躁难安地四处打量,终于在看见“放活处”的硕大幌子之时松了一口气。
杨武眼前一亮,看到救星一般,碰碰李星月的肩膀:“星月,行脚帮到了。”
李星月抬头一看,果然是行脚帮的放活处。
陈旧掉漆的红色牌坊上面,由墨水龙飞凤舞地写就俩大字:放活处。牌坊下面停着两三辆拉货的牛车,牛车前排着一队队面黄肌瘦、瘦骨嶙峋的人。现下早到中午饭点儿了,行脚帮门口还人来人往的,搬货的、发饭的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看起来热火朝天,一派生机勃勃。
李星月二人翻身下马,众人皆对李星月这个从头到脚都藏在白帷帐后面的小女郎为之侧目,李星月难得为自己这一尘不染的华贵妆扮感到一丝难堪。李星月快步走进大堂,一下和一屋子蒸腾的汗气和喧嚣的叫嚷声撞个满怀,生生被它们撞得倒退一步,一下栽进猛地蹿进来的杨武怀里。
杨武连忙把她架住,满怀梅香迎面扑鼻,熏得他耳根悄悄红透,一低头来却又开口戏弄:“怎么,被满屋子的人吓着了?”
“二位,劳驾让让,别堵门口啊。”
杨武并没有放开她,胁着她往旁边挪,给身后吆喝着人“让路”的抗货人让道;随即杨武抬头往大堂里打量了一眼,乐出声来:“我倒是头一次看见屋子里比大街外边还热闹的,吵嚷嚷跟菜市场一样。”
李星月这才得空从杨武怀里抽身出来,看着堂子里熙熙攘攘这么许多人,一时也忍不住揉太阳穴:“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有空的话事人……”
杨武暗自搓了搓指尖,握起拳来低咳一声,把胸中一团郁结之气一吐,又拿起了刚才那副假不正经的样子:“好嘛,找人这事我拿手的很呐~你就在这等着,我马上就把人给你带到跟前来。”
“我和你一起去——这里那么多人都忙得要死,人家肯定没时间跑来跑去的。”李星月一边说着,一边又侧着身给人让路;她一手扶着斗笠,一手拽着杨武的手腕,艰难地往前面排着队的窗口那里挤,“这也看不出来哪个是这放活处的伙计,咱们还是往窗口问问吧。”
杨武看着她小小身板都快被人群挤成一张纸片了还拼命往前蛄蛹,手里还得不时捞捞被人撞得七扭八歪的斗笠,着实滑稽可爱,他不由低笑几声,随即长臂一挥将斗笠从她头上扯下来,把帷帐团吧团吧往自己脑袋上一盖。李星月还以为斗笠是被人挤飞了,轻轻地“啊”了一声抬起头来,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懵懂地将他望住。这道目光将他心脏偷偷一定,杨武的呼吸都漏了一拍,他只好飞快地挪开眼睛让心脏逃出她的施法范围。
他圈起手指抵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掰着李星月的肩膀把她虚虚搂在怀里:“我个子比你高,让我戴着不会被人挤到。你这小身板往我这凑凑,跟着我走,不就不会被人挤散架了吗。”
“果然,多吃几碗饭的用处终于还是显现出来了。”李星月笑呵呵地回敬了一句,仰起头来看他,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
不过这次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杨武并没有继续跟她插科打诨,只看向远处:“那柜台里钻出来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半道上截住他。快,我们别挤在人堆里排队,过来跟我走。”
说着杨武胁着她就往旁边挤,李星月几乎是被动的被搬来搬去,脚都挤得离开了地面,她轻声一叹,小声嘟喃:“瞧你说的,还能怎么跟呢?我几乎都要挂在你身上了……”
但是李星月不敢大声矫情,毕竟杨武裹着她在这人堆里行进的也十分艰难,不过杨武也是,必定最近没有勤劳练功,之前路上她喊他一起晨练他大多都偷奸耍滑躲过去了,现在他只搬着自己挤挤人堆就累得这样心如擂鼓,实在是不行!她还是要好好说教说教他,再跟小静姐姐告状告状,不能叫小静姐姐老这样由着他!累得心脏声如雷鼓,她这坐享其成还大放厥词的话,属实太过于不近人情了。
两人一番挣扎,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四只脚还没站定,那从柜台里钻出来的人猫着腰就要往堂后蹿。李星月眼尖手快,这下没了人群桎梏,两三下便蹦到那人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伙计别跑,你们当家的在哪里?”
那伙计只扭过头来,咬牙切齿形容痛苦,脑门上的汗滴子不住往下掉。他一边抹汗,一边呲牙咧嘴道:“小祖宗,先放我去如厕则个,啥事儿等会儿说可使得?”
说罢,他趁着李星月怔忪之际,把袖子一扯,弓着身子把小碎步迈得飞快眨眼便消失在拐角。
李星月只好灰溜溜地蹭蹭鼻尖,待到杨武走到跟前时,两手一摊:“这我就不方便穷追猛打了,全靠你了,小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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