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
走出药舍,青言伸手拦下云翊,大步带他走到偏僻处,扣紧他的肩,厉声质问:“不提万兽谷,你要如何笃定沈掌门真的在那荒芜之地?”
云翊挣开他的手,双臂环胸倚靠住身后的石头,从斜方射进来的光照在他掐到充血的指尖上,许久,他无力地阖了阖眼,声音嘶哑:“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师尊去死?”
青言被他的话噎住,一口气堵在心窝处不上不下,他烦躁地将头发揉乱,对云翊道:“按长老所言,书中的药方可抑制半月,说不定这半月长老能有新的发现。”
“再者,万兽谷内怨气滔天,连身负无数法宝的前璇禄宗宗主都没能撑过半炷香时间,找到时仅剩一块破损的玉牌,你我的胜算又有几成?”
“够了!”云翊陡然增高的声音打断了青言未尽的话,反问,“半月后呢?”
青言一怔:“什么?”
“若半月内长老未寻得他法,一切都将回到原点,到时我们又该如何!”云翊蹙眉,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激烈与悲恸。
云翊平日里多数是平淡随和的,纵使青言御剑在云流宗四处乱窜,也只会夸赞其武功进步,不起任何波澜,可一旦触及生死之事,他就像变了一人,偏执激进,撞南墙仍不肯回头。
青言哑然,同为宗主的弟子,他怎会不急,怎会不希望宗主痊愈,可这份希望太过渺茫,他不能放任云翊拿命去赌。
“你不想看到宗主受病痛折磨,我理解,但我不能看你去送死。”不想继续争论下去,青言软了态度,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眼睛却认真地看向云翊,“去可以,带我一起。”
“不可。”云翊脱口而出。
青言挑眉,一只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直勾勾地盯着云翊,调侃道:“师兄,这就没意思了,许你不许我?”
云翊偏过头,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平淡道:“你需留下照看师尊,若有情况,能立即通知。”
师尊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病发时的暴戾非寻常弟子所能应对,严重时,几位长老与青言轮番上阵才能勉强压制半刻,他留下,会更有益处。
且论私心,他不希望青言与他同去,自小他们便最是亲近,彼此之间也最了解,青言聪颖,天资卓越,他该有更好的路,送命的事一人足以。
青言在心里无声叹息,认真道:“恕我不能答应,韵儿天生大力,论武力,她虽低于我,可论力量,你我加起来都不及她,我相信,她能在这期间照顾好师尊。”
云翊不接话,拒绝意味明显。
青言轻哼,向后仰躺在地上,挪过去抓住云翊的裤脚,耍无赖道:“你不许,我就偷偷跟着,师尊知道了,定会亲身前去。”
话落,他似是觉得不够,又加上一句:“你不带上我,师尊发现,我可不替你打掩护。”
云翊一惊,后撤两步却被石头拦住去路,无奈只得俯身,拂开青言的手。
不知是不是他流浪时受过伤,脚踝与背部但凡受到温热,就会浑身颤栗,头皮发麻。现下青言只是抓了他的裤脚,一股麻意便从小腿延伸至后颈,又冷又痛。
“抱歉师兄。”青言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他一时心急,竟忘了此事。要知道他刚来时,夜里辗转反侧怕到睡不着,鼓起勇气用脚尖触碰云翊的脚踝,结果险些被应激的云翊踹下榻去。
簌簌的响声将脚步声掩盖的模糊,却依然被收进耳中,云翊警惕地转过身,厉声呵道:“谁!”
云珩安背着手,踱步而来。
“三长老?”两人同时瞪大了双眼。
嘭!
头上突然挨了一棍,青言哎哟一声,抱头不满道:“长老,您打我作甚?”
云珩安收回手中的纸棒,冷然道:“我怎不记得柏舟何时教过你如此不雅地躺在地上撒泼耍赖?”
青言抱头的手僵住,悻悻地缩起脖子,想来方才他与师兄的谈话,三长老应是听了大概。
“长老...”云翊刚张开嘴,就被云珩安噤声的动作堵了回去。
见他们安静下来,云珩安把手中的纸棒徐徐展开,递到云翊面前。
“这是沈予初当年走过的地方,运气好的话,兴许早早就能碰上。”
待看清纸上的内容后,云翊嘴角抽动,复杂地抬头看向云珩安。着实是图纸太过简陋,仅是在草图上画了几个圈,并在下方标注了地名,连路线都不舍得勾画。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云翊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最小的圈上,下方的地名被遮盖,作画者似是愤怒,用墨汁重重涂抹数次才肯罢休。
“三长老,此处为何划去了?”云翊指着圈问。
云珩安捋着胡须,向下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无关紧要的地方而已,它位属边陲,曾归于神绾,在折翼之战前就已覆灭。”
就像它的主子,自食恶果泯灭于天地,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当真是,可悲。
指尖在墨迹上停留,云翊静静地盯着那相对渺小的圈,良久,他收起图纸,对着云珩安作揖致谢:“多谢长老。”
入夜,云翊单手撑着下巴坐在桌前,云柏舟坐在他对面摆弄手中的画,淡雅的熏香迷惑着云翊的神经,他半阖上眼,头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
“阿翊。”低沉的呼唤让云翊惊醒,云柏舟摆好画卷,笑得温柔,“如何?”
云翊费力地睁开眼,顶着睡意,迷迷糊糊地看向桌上的画。
是一棵开得正盛的梨花树。云翊托着下巴,细细端详,娇小的白花犹如霜寒碎雪堆满枝头,树下人画的模糊,鼻尖似有一点淡红,飘零的花瓣被伸出的手接住,静谧美好。
“很好看。”云翊的声音带着未睡醒的朦胧,他揉了揉眼,含糊道,“现在已是亥时,师尊还是尽快歇下吧。”
“今日精神舒畅,你且去休息,我再画一幅。”云柏舟抽出发间的素钗,绸缎似的墨发倾泻而下,他随意绾了几下,盘成一个松垮的圈。
云翊盯着画卷出神,思绪一时回到了他五岁时第一次见到梨树的场景,年幼的他牵着云柏舟的手,仰头望着干秃秃的枝丫,柔和的春风擦过他的面庞,托起幼童不解的疑问:“师尊,它为何连叶子都没有?”
云柏舟迟疑了片刻,蹲下身摸着云翊的发顶,柔声回答:“许是还未到时候。”
“那师尊可见过这树开花?”
“见过。”
“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同话本子里讲得一般,十分漂亮?”
“不。”云柏舟几乎是脱口而出,“花朵白素,扰的人心烦。”
“阿翊?”云柏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云翊抬手揉了揉眉心,困意太浓,竟令他回想起了曾经。
微弱跳动的烛火打在云柏舟苍白的脸庞,他放下笔,唇角扬起一丝浅淡的笑:“差不多了,去休息吧。”
云翊伏在桌上,困倦的眼睛描绘着对方的模样,他好像很久不曾见过云柏舟有这样好的精神了,假若以后都能看见,该有多好。
“师尊。”云翊闭上眼睛,睡意朦胧,“药方中缺少一味稀罕药材,需弟子下山寻找。”
云柏舟一愣,旋即,他应了声,问:“几时归?”
云翊道:“一月或两月。”
云柏舟收起画卷,又问:“独自一人?”
云翊摇头:“与青言一起。”
翌日清晨,云翊早早收拾妥当,靠在宗门外的柱子上闭眼小憩。
“师兄。”
肩上多出一只手,青言笑嘻嘻地靠在他身后,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云翊只当他是昨日的伤还未痊愈,活动了下筋骨,顺着石阶往山下走去。
走下最后一阶时,青言抽出草图,粗略地扫了一眼,决定先去近处的城镇查找。
“大师兄,二师兄!等一下!”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阚韵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高声控诉,“太不讲义气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我,若不是遇见宗主,我怕是等到明日才能发现!”
云柏舟站在她身前,他今日罕见地束了发,精致的发冠中央嵌着一颗漂亮的紫玉,披散的长发乖顺地垂在身后。
青言打着哈哈道:“这不是觉得太早了,想让你多休息会。”
阚韵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骗子。”
“仅此一次,韵儿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与师兄吧。”
闻言,阚韵纵使再有不满也被将要离别的感伤压下,别扭道:“算了,找到药草后,看到新奇话本,莫忘了给我捎带几本,听到没有。”
药草?青言扭头与云翊对视,心下了然,看来师兄先将宗主骗过去了。
“一路顺风,早日回来。”云柏舟向前走了两步,温声嘱咐。
云翊与青言相视一笑,同时应道:“一定。”
说完,他们转身离开,突如其来的尘灰迷了云柏舟的双眼,耳畔炸起一阵急促的铃响,二人的身影在虚实间交替,粉碎,一股异样的悲伤霎时席卷上心头,云柏舟晃了晃酸胀的脑袋,忽道:“等等!”
“师尊?”云翊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平安回来。”
云翊怔愣一瞬,旋即,他扬起一抹微笑,声音轻而坚定:“一定。”
小径幽僻,不时有飞鸟经过上空,青言双手枕在脑后,侧头数着道旁参差不齐的树木。
“师兄,我们休息一下吧。”
林中的鸟儿鸣声清脆,青言擦了把额角的汗水,没骨头似得歪在云翊身上。
距离下山已过去两个半时辰,两人先是从近处的镇子寻找了一番,可惜一无所获。
云翊没搭话,带他走到树荫下休息,捧着水囊心不在焉地喝着。
“嗷!”
凄厉的嚎叫打破了此刻的静默,鸟儿四散逃开。云翊扔下水囊,指尖捏着两张符纸,警惕地看向林中。
青言握紧腰间的剑,护在他身前。
“别这么紧张啊。”
预想中的妖兽并未出现,反而是一个修长瘦削的身影从林中缓缓走出。
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空隙洒下,银质的面具闪着冷冽的寒光,来人眉眼弯弯,手中的镰刀划过地面,拖起一道长长的痕迹。
见到青言,他的眉眼弯得更甚:“这不是青言兄吗,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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