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死一般寂静。
只有奚月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恭桶内最后几丝微弱气泡破裂的“噗噗”声。
姬介被按在里面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挣扎了一会儿,那力量大得几乎让奚月脱手。但窒息和布条的束缚很快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挣扎渐渐微弱,最终,一切动静都停止了。
奚月死死按着,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才猛地松开手。
姬介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脸上沾满污秽,曾经睥睨众生的明亮漂亮的眼睛圆瞪着,凝固着最后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却已彻底失去了光彩。
姬介,这位至高无上的奴隶主,以一种极其不堪、极其亵渎的方式,结束了他视他人为草芥的生命。
华丽的寝殿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而可怖的气味。
“这就…死了?”奚月看着地上那具曾经代表无上权威,此刻却狼狈不堪、毫无生息的躯体,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比她想象的……还要脆弱。仿佛他那些残忍的力量、那些高不可攀的威严,都只是附着在这具脆弱□□上的幻影,一戳就破。
她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更持久的搏斗,更激烈的反抗。然而没有。这位掌控无数人生死、信奉力量与献祭的“神选之人”,在真正的死亡面前,并不比一只鸡更坚韧。
短暂的茫然和脱力感席卷了她。手臂因过度用力而酸痛颤抖,方才那孤注一掷的疯狂带来的肾上腺素正在急速消退。
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奚颜。
姐姐的脸色苍白如纸,握着青铜酒壶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裙摆上溅着点点血迹和污渍。但她站得很直,那双总是盛满恐惧与哀愁的美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恭桶里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快意,有释然,有深切的恶心,还有一丝……茫然。
奚月开心,甚至想笑,尽管身处这弥漫恶臭的凶案现场,尽管未来一片迷茫。
奚颜则怔怔地看着妹妹,看着地上姬介的尸体,再回想这段日子来如同噩梦般的经历。
主人…是真的死了。不可一世的、掌控她生死的姬介,像条野狗一样,死在了这里,死在了她一直认为需要保护的妹妹手里。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她。
“姐姐,”奚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欢快,“他死了。你不用死了。”
这就是她全部的逻辑,简单,直接,却锋利如刀。
她没有去想这是制度的问题,是成千上万奴隶共同承受的系统性压迫,是一个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残酷世界。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装得下仅存的亲人。她的恨意很具体,具体到就是这一个要杀她姐姐的男人。她的喜悦也很简单——最大的威胁消失了,姐姐安全了。
奚颜被妹妹的话拉回现实。她看着奚月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对未来的恐惧,只有解决了眼前麻烦的轻松和为她而生的喜悦。一股酸涩又温暖的热流猛地冲上奚颜的心头,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她一直活在恐惧和顺从里,用柔软和伪装保护自己,更深层的目的,是保护这个她以为还需要她庇护的妹妹。
混沌的世界却被她的妹妹劈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她从未敢想象的光。
“嗯,”奚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现实的压力立刻取代了短暂的情绪释放。
奴隶弑主,这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足以引发最血腥、最残酷的连坐清洗。
她们必须善后。
姐妹俩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没有言语,却默契地开始行动。
奚颜快速走到殿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夜色深沉,守卫似乎并未察觉内部的异常。
奚月则开始费力地将姬介从恭桶里拖出来。尸体沉甸甸的,沾满污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拖动着。奚颜见状,立刻上前帮忙,尽管胃里翻江倒海,她的手却异常稳定。
她们将尸体拖到寝殿中央,那块昂贵的地毯上。
“姬介大人收到上天降罪……九世轮回下地狱怎么样?”奚颜回想着之前姬介处理看不顺眼的人时所用的名头,“还是说……天不佑我,可怜的孩子终于回到了主神母亲的怀抱?”
她手里拿着一本典籍,寻找着适合安插给面前这具肮脏的尸体的罪责。
“祭台……”奚月却没有听,她喃喃道,目光投向那个小小的黑色神龛。她回想起父母被活祭时的场景,那些繁琐、残忍又故作庄严的步骤。
她眼中闪过一抹极端叛逆的光芒。她抓起姬介挂在祭台旁边的佩剑——那柄装饰华美、象征着权力的剑——用尽力气,朝着那尊诡异的神像狠狠劈去!
“咔嚓!”
黑石神像应声碎裂,散落一地。
“好了,”奚月喘着气,脸上沾着污迹和汗珠,眼神却亮得骇人,“现在没有主了。或者说,”她踢了一脚姬介的尸体,“这就是主的下场。”
……
奚颜展现出了她作为贴身奴隶所积累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对姬介日程安排的了解,对护卫换班规律的熟悉,以及对这座宫殿某些隐秘角落的记忆。
“我知道一个地方,”她低声快速说道,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靠近西侧墙根,以前是条废弃的排水道,后来被堵死了,但泥土很松软……”
她们必须冒险将尸体运出去埋掉。绝不能让人发现姬介死在了自己的寝宫里,死在了她们手上。
利用寝宫内现成的华美绸缎和地毯,她们将尸体层层包裹,又用剩下的坚韧布条捆扎结实,弄成一个巨大的、看不出形状的包裹。过程血腥而艰难,两个女人的力气几乎耗尽。
然后,是最危险的环节——将“包裹”运出寝殿。
奚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裙,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甚至带着一丝慵懒——模仿着姬介偶尔召幸她后,她被允许离开时那种疲惫又顺从的样子。她轻轻推开殿门一道缝隙。
门外的护卫立刻转头看来。
“主人歇下了,”奚颜垂着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命我将这些废物拿去处理掉,要安静些。”她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个巨大的、用华丽地毯包裹着的“东西”。
护卫瞥了一眼那硕大的包裹,又看了看奚颜略显“疲惫”却平静的脸,并未起疑。姬介常有各种古怪的命令,深夜“处理”东西并不稀奇。何况,谁又能想到里面会是他们主人的尸体?
一名护卫甚至下意识地想帮忙抬一下。
“不必,”奚颜立刻阻止,心跳如鼓,语气却尽量自然,“主人吩咐,要我亲自处理。你们守好这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护卫收回手,退后一步:“是。”
奚月和奚颜抬起那沉重的包裹,一步步挪出寝殿,走入冰冷的夜风中。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每一道远处巡逻守卫的火光都让她们心惊肉跳。
凭借奚颜的记忆和对阴影的利用,她们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波巡逻队,终于来到了西侧宫墙下那片荒废的角落。
那里杂草丛生,果然有一处泥土显得比周围新鲜松软。姐妹俩来不及找工具,就用姬介的宝剑和捡来的石块拼命挖掘。
本来奚月提议的曝尸荒野,可奚颜说埋掉可以让她们晚点被发现。
泥土混着血污,汗水浸透衣衫。她们沉默地挖掘着,像是在埋葬一个时代,又像是在为自己挖掘生路。
终于,坑足够深了。
奚颜最后瞥了一眼地上姬介那毫无尊严的尸体,心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确认。什么狗屁主人,不过如此。
她们将那个代表着她们所有痛苦与恐惧的包裹推了进去,奋力将泥土填回。
当最后一抔土覆盖上去,踩实,再胡乱拔些杂草掩盖后,天边已经泛起了灰白色的微光。
黎明将至。
姐妹俩瘫坐在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宫墙,望着彼此狼狈不堪、沾满血污泥土却眼神清亮的脸庞。
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冰冷,颤抖,却充满力量。
“接下来……”奚颜的声音干涩沙哑,“我们会被发现吗?”
奚月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醒目:“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我们是活着的。”
是的,活着。不仅仅是呼吸,而是真正地、用自己的意志抗争后地活着。
姬介的死,或许无法立刻推翻这吃人的奴隶制,明天或许会有新的奴隶主到来,或许她们终究难逃一死。
但此刻,在这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她们亲手弑杀了压迫自己的“主”,并将他埋入了污秽的泥土之中。
现在,她们不再是等待命运宣判的祭品。
她们是弑主者。
又或许本就不该有“主”的存在,她们自己可以完全掌控自己。
晨光刺破黑暗,温柔地洒在她们身上,照亮了前路,尽管那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吉凶未卜。
奚月紧紧握住姐姐的手。
“走吧,”她说,“天亮了。”
两个满身污秽、双手染血的女人,相互搀扶着,从阴影里站起身。
然后她们一前一后,拼命向前奔跑,黎明薄雾中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和脚步声。
她们不知道这条路最终通向哪里,不知道能否真正逃脱,不知道太阳升起之后,这座巨大的奴隶主庄园会掀起怎样滔天的巨浪和血腥的清洗。
但此刻,她们只是在跑,向着未知的、可能同样黑暗的未来,奔跑。
奚月紧紧握着姐姐的手,那只手冰冷而颤抖,却终于,没有再试图缩回。
至少今夜,姐姐不用死了。
至于明天……
奚月深吸一口暗道里冰冷的空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像野草一样,哪怕践踏焚烧,也要从缝隙里挣扎着,活下去。
END
很想写制度的破碎,但是文章很短,来不及破碎了,争取让她们活下去。
下一篇章是重男轻女的封建大爹。
再下一章可以有脑洞的话来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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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霸主的祭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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