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后瞬间变了脸色,青白着一张脸看向丈夫,而卫王并不比她好多少。
“朕明明按手札所写封住了……一步都没遗漏,怎么会失效呢?”
世人不遗余力地歌颂着降神是上天的恩赐,只有姜氏自己明白,这是难以摆脱的诅咒,如同跗骨之毒,会折损寿元。杨后顾不得规矩,整个人扑过去抱住爱女,红着眼眶哀求起来:“一定还有办法,王上,你答应过的!答应过给斓儿平凡女子的幸福!”
“母后。”
熄灭火焰,少女回抱住张皇失措的母亲,轻抚着她的背尽可能语调柔和地说:“为什么要封印呢?儿臣斗胆问父王,当今天下有太平到可以关起门来偏安一隅吗?”
良久的沉默后,年近不惑的卫王姜衍终于回道:“这不是你该忧心的问题。”
“为什么?难道公主就不能为国分忧?”
一手揉着胀痛的头,卫王无可奈何地说:“卫并非任人欺凌的弱国,还有盛朝做后盾,有赵国这个盟友,有朕,有你哥哥元琤,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把担子甩到你头上。”
深吸一口气,安抚好母亲的姜斓华坦然直视着父亲,问出了自前世便折磨得她彻夜难眠的问题:“盛朝天子纵情享乐不理朝政已近十年,赵王暴虐昏聩,他们当真值得信任?”
“放肆!”
杨后吓了一跳,本能地拽着女儿想让她少说两句,姜斓华却视而不见,依旧跪得笔直:“父王,北地快要入冬了。”
仅仅一句话卫王便懂了女儿在说什么,颓然垂下双肩,他何尝不忧虑:“卫赵盟约尚在,还有质子在京中,元琤向来照顾他,他们不会背信弃义…”
“赵承丰的生母不就是匈奴婢女?要不是不讨赵王喜欢,怎会小小年纪被丢来做质子。”
“这…”
见父亲已然动摇,姜斓华乘胜追击道:“既有力量,为何要自断臂膀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儿臣知道父王母后是为儿臣好,可一旦天下大乱,王侯之命也不过草芥,一纸婚约护不住儿臣,更护不住家国。如今卫国需要的是降神之力,不是只能依附于人的无用摆设。”
几乎被说动的卫王心虚地看了妻子一眼,随后叹息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斓儿,自你叔公为护天子南迁请了太常,姜氏所供奉的十二天将便只剩一位……那可是凶将中的凶将,不然也不会被始祖封在最后不愿动用,你知不知道要多少杀戮与血才能送凶神归天?”
“儿臣知道。”
“王上…”见女儿心意已决,杨后也没办法,只得问:“写好的赐婚圣旨该怎么办?”
“作废吧,幸好还没盖印。”
“那宴会呢?妾已准备了小半月,请帖早发下去,现在取消怕是来不及。”
忍住心头酸涩,卫王看着稚气尚未褪尽的女儿:“女子及笄是大事,朕还是希望办一场,但你哥哥元琤素来抵触降神,该怎么和他说?”
没想到父母接受得这么快,他们终究是爱重自己的,压下心口涌动的情绪,姜斓华轻声回答:“直到及笄宴为止还请父王母后替儿臣瞒着,等王兄想通不知要多久,若父王信得过,这段时间请让儿臣放手去做。”
“历代先王都有记述,被天将选中之人在真正觉醒的那一刻便不同了,无论身体还是眼界,斓儿一定见到了很可怕的事吧?朕信你,朕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完成先祖传下的职责……”
“谢父王成全,儿臣定会竭尽全力,绝不辱没卫王之名。”以君臣之礼再次拜谢后,姜斓华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关于及笄礼,儿臣不要婚书,儿臣想要的是——”
降神之力的继承者分先天和后天,姜斓华属于前者。先天的好处是经络结合更深,力量更强,坏处是不能挑,何况现在只剩最凶恶的螣蛇,也没得挑。近三百年的时光中姜氏研究出了令先天能力者休眠的方法,尤其是女子,只要经历生育便再不能觉醒,这也是杨后急于把她嫁出去的原因。
对于世间绝大部分女子而言,得遇良人便是最大的幸与愿,何况有王室做后盾。她不怪母亲的急切,只惋惜自己前世懂事得太晚。
离开怡和宫没多久,姜斓华就在御花园撞上了路过的兄长。福身行礼后,不等她开口,姜元琤就抢了先机:“前几天还赖着不肯吹风,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母后宫中的糕点就那么诱人?”
“王兄!”
不想多做纠缠露出马脚,姜斓华装作小女儿闹脾气的娇憨扭头就走,任凭唯一的兄长在一旁笑:“薛太保家规矩甚严,斓儿这性子可得收收了~”
余光瞥了眼姜元琤,她加快脚步消失在回廊转角之后,说实话姜斓华想不到该如何拿捏对待王兄的尺度。作为太子姜元琤并无过错,对自己也好,和平年代想必能做个儒雅的守成之君,偏偏生逢乱世。
她的王兄保不住卫国。
最让人头痛的是赵承丰凭借棋谱孤本得了赏识,她没法在不惊动太子的前提下杀掉仇人,更不确定赵国会不会为一个质子向卫国问责。卫王室人丁不丰,父王极重情义,公然和王兄对着干没好处,不如把交换到赵国的宗室子换回来。记得那位世子见地不俗,还能把赵承丰扔回他最怕的虎狼窝,何乐而不为?
现在的赵国可不是那个手足相残后让赵承丰捡漏的赵国,他喜怒无常的爹和癫得各具特色的哥哥们都活着呢。
刚回到昭阳殿鸿雁便迎了上来,借着为公主更衣的名头,主仆俩凑在内室说起悄悄话:
“殿下吩咐的已经交代下去,只是公子承丰那边可能不太好。明明和您因同一场秋雨受寒,可他底子差,听说现在还没退烧,人都疼迷糊了。”
要是赵承丰能这么一命呜呼就好了,可惜她知道不能。再拖几天,自家那朵白莲花兄长就该拿仅剩一颗的三仙保元丹去喂狗。思量再三,姜斓华低声说:“太医开药重温补,单论镇痛远不如民间胡医敢下手,想办法引他家侍从去西市买药。”
赵承丰啊赵承丰,别怪她心狠,是你造孽在先,她怎能不还上一份大礼?
半夜被鸿雁摇醒时她就知道,自己赶上了。
未及笄的王女没有封号与公主玉印,动作慢一点就可能被东宫截下来,连宫门都出不去。匆忙穿好猎装,姜斓华带着昭阳殿印信领了最后一颗三仙保元丹,一队人策马奔向忠毅候府,片刻也不敢耽搁。
马蹄踏出宫门的一刹那,姜斓华整颗心差点跳出胸膛,一挥马鞭,她紧盯着面前的大道疾驰而去。
忠毅侯陈家世代忠良,爵位已传了四代,除去一两位残疾退役的,族中男儿的归宿大多是马革裹尸。这样的肱股之臣本不该门庭冷落,可大盛迁都后愈发重文轻武,同源的卫国难免沾染了相似习气。尤其太子姜元琤沉迷棋艺,喜好文玩雅趣,不喜粗人,有他在的聚会连请帖都不愿发给将门家,何况救命丹药。
忠毅候三月前领兵北上支援襄郡,秋后入冬前正是胡人劫掠的时节,年前他肯定回不来。结果侯夫人难产,一家子老弱没有办法,七十多岁的老太君病急乱投医,三更半夜给太医署递牌子求药,其实没抱多大期望,谁知竟等来了公主。
侍卫们小心翼翼把差点被马颠散架的医者们扶下来,跟着姜斓华就往侯府里走。一把拉起跪伏在地的老太君,姜斓华顾不得歇息,开门见山地问:“老太君快请起,本宫带了药,也带了太医和医女,侯夫人现下如何?”
侯府千金和姜斓华差不多岁数,同在官学读书,算不上多要好但也相互熟稔,此刻连忙接过话题:“嫂嫂怀的双胎,据稳婆说胎位不正所以生得凶险,刚顺下一个,还有一个在肚子里……”
刚进后院,一个丫鬟张皇失措地跑来:“不好啦!夫人已有血崩之相!”
老太君闻言当即两眼一黑,丫鬟婆子七手八脚总算扶稳了,这下连陈小姐也下意识眼巴巴看向在场地位最高的公主。前世姜斓华总共活了二十岁,自己都是个黄花闺女,现在却要管妇人产子。轻咳一声顺顺气,姜斓华命令道:
“医女进屋配合稳婆,王太医,看看侯夫人用的药和保元丹有没有冲突,没问题就给她服下,大小都要保,本宫今晚全指望你了。”
“臣自当尽力,请公主稍候片刻。”
趁王太医和侯府的人火急火燎拟定对策时,姜斓华尽可能平和地安慰着六神无主的一老一少:“先坐吧。”
陈小姐哄着祖母在外间榻上坐好,等丫鬟送来热茶,小姑娘这才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老太太见惯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就剩侯爷与陈小姐两位嫡亲孙辈,现在孙子在外打仗生死难料,孙媳妇难产血崩,她恨不得拿自己这条命去换。
“是老身没分寸惊动了殿下,无论结果如何,王上怪罪下来只管来问老身,万不能连累殿下……”
见老人家也要哭,姜斓华听着内室嘈杂,强撑着笑道:“别这么说,忠毅候为国征战,身为王女当然要替父王照拂。对了,刚不是说已经生下来一个?是公子还是千金?老太君抱过没有?”
“抱过了,是个小子,那孩子哭得可响亮,已经叫乳母带到厢房,殿下要看看吗?”
“本宫沾了外面的冷风还骑过马,对幼子不好,既然有缘,等侯夫人渡过难关,本宫打了长命锁再来混满月酒喝。”
喝没喝到候府的满月酒那是后话,无论如何姜斓华今晚都保住了侯夫人的命,孩子们也同样。前世侯夫人难产而亡,孩子勉强活下一个,还病恹恹的,老太君一病不起最终瘫了半边身子,远在襄郡的忠毅候因此心神恍惚,难免出些错漏。再加上补给不足,胡人轮番来袭又遇到流民冲关,最终没撑过残酷的严冬。
可今生不一样,她成功拔除了将卫国导向毁灭的第一枚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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