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窝在御花园水榭喂鱼的姜斓华被兄长抓了个正着。
“半夜开宫门还纵马往武将府上跑,马上就是你的及笄礼,怎能如此不顾闺誉?”
早知道一身酸腐的兄长肯定会计较,姜斓华端起茶盏轻轻一抿,貌似乖顺,实则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人命关天哪顾得上这些,再说侯府现在只有女眷在,又没有外男。”
“父王一贯宠你,不追究就罢了,孤却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
拿折扇轻轻敲了下妹妹,姜元琤语重心长地说:“卫国唯一的公主自当为天下女子表率,以端庄娴静为美德。再说那三仙保元丹何其珍贵,你太轻率了。”
“忠毅候在边关拼死拼活,身在王室理当为臣子解决后顾之忧,你可知侯夫人难产血崩差点没救过来?不能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妇人产子凶险是常事,想必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王兄,盛朝皇帝可以拿丹药醒酒,可以给宠妃当饴糖,我为何不能拿去救功臣妻儿?”
姜元琤被噎得一时反驳不出,是啊,三仙保元丹每次出炉都要给大盛皇帝送去大半,其中绝大部分都浪费了。可他们又能如何?那是天子,谁敢指责他奢靡浪费?正因如此,今早御史台竟无一人参姜斓华宵禁纵马。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希望危难时有贵人倾力相助?
无奈地长叹口气,姜元琤只能妥协:“孤说不过你,总之下次遇事先和孤商量,你不熟悉前朝,小心被他们利用。”
姜斓华不置可否地附和着,心想还是父母感情太好,连个竞争者都没有才让兄长这般天真,也不知道今后的乱局能不能叫他开窍。 说过正事,姜元琤令宫人奉上精美漆盒,语带揶揄道:“扶舟担心你被责罚,特意挑了只簪子让孤带给你,快打开看看~”
“我不要,你叫他拿回去。”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姜斓华看都不看锦盒,直接拒绝了。
太保之子薛迎,字扶舟,曾经父母最属意的驸马人选,还是太子伴读,知根知底。兄长一直以为父王会在及笄宴给掌上明珠指婚,实际也没错,只不过今生她不愿再浪费时间与精力去周旋。
“斓儿!”
哪怕再疼爱小妹,几次三番被下面子也惹恼了姜元琤。这可是全卫都贵女都眼红的好姻缘,当今世道不限制驸马入仕,薛扶舟刚中解元,前途一片光明,到底有什么不满?眼见无法沟通,姜斓华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顶着兄长不赞同的眼神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后脚底抹油。
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和太子吵架,她还得给侯府刚生下的龙凤胎挑长命锁呢。
“跑得倒是快……斓儿!听说赵五公子病了,孤下午去看他,你去不去?”
“不去!”
看什么看,病死他才好呢!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赵国五公子此刻深有体会。
他身子骨一直不好,想当年因生母出身低微,月子都没出就被赵王拖走,再见面只剩下白花花一张人皮。都说拿胡女的皮做鼓比汉女敲得响,可他听着也没什么分别,赵王也一样,没多久就腻了。
七八面美人鼓像垃圾一样堆进仓库那天,赵承丰想到了逃,无奈一直找不到机会。谁知峰回路转,就在母亲留下的幼妹病死那年,十二岁的赵承丰被选为质子。看着交换来的豫郡王世子,赵承丰觉得卫国一定是个好地方,就连扔掉不要的孩子都养得白白净净。
哈,现在换别人替自己来吃苦,他要去卫国享福了。
可惜卫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刚入官学跟不上课业被卫都的公子千金们戏弄时,赵承丰遇见了此生最美好的事物——卫王唯一的嫡公主姜斓华。被爱意浇灌长大的小姑娘耀眼得令赵承丰自惭形秽,她可真美啊,明媚又张扬,人还聪明,任夫子如何刁难都找得到解法。平日里做什么都堂堂正正,凛然不可侵,赵王最宠爱的舞姬跟她一比连提鞋都不配。
自此他夜夜梦里都是姜斓华,一晃就是五年。
他想将那轮明月拖入怀中,想让百花只为他一人绽放,可女子及笄就要回家待嫁,再不能来官学,哪怕公主也不例外。上次见公主还是一个月前,思念成疾的他已经熬不住了。
剧烈的咳嗽声引来了侍女,赵承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钻心的疼,更别提一天比一天难捱的偏头痛。粗暴地推开侍女端来的汤药,他像野兽一般嘶吼起来:“我不吃这破药!一点用处都没有,阿全从西市买来的药呢?”
“回、回五公子,那药前日就吃完了。”
“用完了就去买!还要我一个个教不成?”
“是,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找阿全……”
斜眼瞥着仓皇退出的侍女,赵承丰啐道:“无用的蠢物!”
他得尽快好起来,距离及笄宴只剩三天,每个人都说卫王会将她指给薛迎,这怎么行?他不允许!那个伪君子惯会装清高,公主一定是被他骗了……啧,卫王这个老糊涂,除去他还有谁配得上姜斓华?
不,反了,是世间除了姜斓华,再无人配得上自己。
时光如砂般自指尖流逝,转眼便到了公主及笄的正日子。
虽说比不上曾经的盛都,但当今世道下的卫都也有着独一无二的繁华。宫宴比预想还热闹,可能是因为姜斓华深夜救人的缘故,席上对这位公主的赞美多了几分真挚。更别提忠毅侯府连老太君嫁妆里压箱底的千年灵芝都献了出来,黑玉般的质地,草木香飘了一路,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赵承丰到得晚,坐席又远离主位,只能远远望着,一边忧心传言中的赐婚,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斓华明艳的身影。一袭火红宫装的少女身形高挑,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绝色,当卫王后亲手为她簪了发丝,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聚集在了卫王身上。
只见卫王略一挥手,内侍总管茂公公便端着一卷明黄圣旨上前,待公主跪下后神情肃穆地念道:
“王女斓华,自幼禀训皇闱,鸾书光赉,毓灵天汉,含章秀出。今承先祖之圣训,朕实感念,进封云城公主,食邑五千户,赐襄郡,另赐精骑三千,择日就藩——钦此!”
宴席骤然间鸦雀无声,太子姜元琤甚至碰倒了酒杯。无视后背上针扎般的视线,姜斓华看着红了眼眶的父母,双手接过圣旨高举于头上,凛声回道:
“儿臣遵旨!”
原本到嘴边的吉祥话全都咽了回去,在座的谁也摸不清这道圣旨的好坏。食邑五千在卫国已经和豫郡王持平,仅次于太子,何况还是有兵权的实封,可襄郡是什么地方?面朝着匈奴鲜卑两个虎视眈眈的蛮族,连年兵乱流民肆虐,一个娇滴滴的金枝玉叶,王上真敢让她去就藩?
姜元琤完全无法理解,旁人不敢说,只能他站出来:“父王!小妹才满及笄,怎能去那种穷山恶水之处?不是说好了…”
“元琤,你没听清朕的圣旨上都写了什么吗?”
只怔愣了一瞬,姜元琤立刻反应过来:“承先祖之圣训……怎么如此……”
自卫国建立以来,能在册封圣旨上写这句话的只有降神之力的继承者,现在其他人也明白了。
“得蒙天将护佑是我朝之幸,恭贺王上!”
“上一次有天将临世还是四十年前,遥想当年……唉,苍天终怜众生苦,实乃大幸,大幸啊!”
声明今日贺礼中一半会换为粮草辎重带去边关,宴席上又是一阵称颂之声。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京中能安享富贵,又不用自己去城墙根喝西北风,于是乎就连最迂腐的老臣也歇了心思,绝口不提姜斓华的女子身。
盛宴过半,已有零星女眷准备回府,不想面对兄长责问的姜斓华索性拉陈小姐去逛园子。得知侯夫人老太君以及孩子们都安好,她总算放下心,谁料陈小姐刚告辞就撞见有人在树旁等她,是薛迎。
“殿下千岁。”
望着上辈子的未婚夫,姜斓华不懂他的心思,只得递出台阶:“抱歉,是本宫负你。”
如青竹般的贵公子闻言只是垂下眼眸,平静地说:“今日赴宴前家父曾提点过,无论发生什么都安心认下,想来王上和家父早已商量好,殿下不必有愧。”
薛迎终归是年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豁出去问:“得神将青睐者无故不婚配,某懂得,只不知为殿下拟的小字,殿下还要不要看?”
叹了口气,姜斓华无奈地笑着:“算了吧。”
“好。”
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姜斓华转身便往设宴的水榭走去。只见湖面上清风摇曳了月光,就在薛迎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那映着一路彩灯的金红倩影回首道:“开春便要会试,薛公子才学出众,本宫祝你蟾宫折桂,今后可要好好辅佐父王与王兄。”
“谢殿下吉言,某自当竭尽全力。”
她知道薛迎取的小字是什么——柔嘉,这是他心中理想的公主之姿,却不是姜斓华的志向。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不会是,他们注定无缘。
对薛迎她多少有些歉疚,前世指婚没多久襄郡就丢了,父王突发急病,自然办不成婚事。往后更是一步错步步错,赵**队与匈奴铁骑攻破城门那天,赵承丰亲手将他削成了人彘。
突来的喧闹打断了思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从道边窜出来拦她的不正是赵承丰吗。
这一世没有三仙保元丹改善体质,他自小羸弱的身子只会越来越差,再加上自己推波助澜……呵,只是不想让他死在卫国境内多生事端,可没说不杀他!神色一敛,姜斓华毫不掩饰眸中冷意:
“赵五公子这是何意?”
“斓妹妹,襄郡那样的穷苦地方你怎么能去?不若我陪你去王上面前求求情……”
赵承丰一个劲地说着,根本没注意一行人愈发不耐地皱起眉,鸿雁悄悄凑近主子耳边小声问:“奴婢看这赵国质子怕是疯了,这都说得什么胡话,要找人赶走他吗?”
“等等,本宫有事和他说。”
宫女侍卫隔出了几步距离,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赵承丰直勾勾盯着心上月,结果却被一句话打落谷底:“听闻公子身体欠佳,本宫念你诚心道贺就不计较你莽撞之过。只是赵五公子,父女之间不需外人掺和,本宫自有打算,倒是公子你,开始收拾行李没有?”
“收拾……行李?”
“赵五公子还没听说吗?”一甩袖摆,姜斓华故作惊讶道:“豫郡王念子心切,请求接世子回国行冠礼,你父王已经同意了,要即刻换你回国呢。”
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仇敌,姜斓华昂着头走远了。她根本没兴趣了解疯子的想法,不在这里杀掉赵承丰已经是最大的克制。
卫国因降神而强盛,可惜在汉室衰微,群狼环伺的今日,卫国早已不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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