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卫都东宫——
公主开府是大事,还在远离卫都的边城,所以哪怕心里有怨,姜元琤依旧不敢怠慢,勤勤恳恳地操持。姜斓华得了便宜自然要想办法哄兄长欢心,父母顶着天大的压力支持她,不做出一番成绩怎能对得起这样好的家人?
“王兄~我知道错了,别不理我嘛,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狠狠瞪了眼厚着脸皮来求和的妹妹,半推半就收下前朝书圣的真迹,姜元琤感觉额角直抽。他能怎么办?唯一的亲妹子,父王宠着母后护着,打小疼得跟眼珠子一样,此去边关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实在不愿妹妹今后只记得自己甩脸子的模样。
“哼,孤还不知道你?哪里是认错,根本从一开始就算计好孤拿你没办法。”
拂开姜斓华假装捶肩的手,姜元琤妥协道:“孤能做的有限,最终人选还要你自己决定,不是有神上身吗,可别看走眼!还有没有其他事?没有孤可就去御书房了。”
见兄长态度软化,姜斓华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以姜元琤的性子绝无可能姑息:“今日前来正有要事请王兄做主,听说有胡商在西市私贩阿芙蓉,请王兄彻查!”
骑兵统领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临出发前终于见到了,只是眼前之人过于年轻,最多十六七岁,姜斓华难免诧异。少年将军低下头,恭敬地行了一礼:
“末将段临之,参见云城公主!”
“你姓段?”熟悉的姓氏让姜斓华了然: “可是忠毅候夫人的娘家?”
“没错,正是家姐,末将代段氏一族谢过公主赐药之恩。”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段家也是行伍出身,只是常年驻防在外,前世全数折损在抵抗赵军的战役里。段临之没进过官学,未曾沾染卫都盘根错节的糟烂风气,实话说比其他人可信些。这年头世家子弟谁愿意去边关吃沙子,段家军能来着实解了燃眉之急,襄郡守将还是他姐夫,两家一荣俱荣一损皆损,想来他不敢轻忽。
“快请起,边关路远,本宫这一路还要仰赖段将军呢。”
公主在襄城朝堂就不敢克扣粮饷,地方官也无法只手遮天拦截军报,一切都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好转。再不济还有螣蛇,算算时日,自己很快就会用到这股力量了。拜别父母兄长,姜斓华倚在车驾窗边,第二次回望出京的路。
上一世的满目疮痍与今生的枫红飘香交替在眼前闪现,听着城内的熙熙攘攘,遥望着郊外金黄的银杏林,姜斓华的心平静到不可思议。为了维护这样的安宁,吃多少苦她都甘之若饴。
队伍末尾隐约传来杂音,不出多时,段临之便骑着马来到公主车驾旁。
“殿下,赵五公子遣人拦车,硬要送信给您,该如何处置?”
车驾内的主仆二人闻言对视片刻,纷纷皱了眉,鸿雁更是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病歪歪的质子成天惦记公主,恨不得一天送三封信,真真烦死人了!
“把人赶走,信烧了,本宫与赵五公子无甚关系,根本没什么可说的。”
“末将明白。”
随着马蹄声逐渐远去,姜斓华一手撑着头闭目养神起来。
赵承丰体弱,再加上有个疯子爹,导致整个人阴暗又偏执,像条潜伏在阴沟时不时窜出来咬人的毒蛇,这种人是养不熟的。姜斓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狗尚且会摇尾巴,兄长对他那么好,赵承丰为何不肯留兄长一命?
所幸这一世不用多费心神,久治不愈的风寒耗空了底子,又染上阿芙蓉,更别提赵都全无底线的争斗。呵,赵承丰,你就这么烂在阴沟里吧。
蝶翼轻颤,看似微弱,却牵动千丝万缕,波纹终将汇聚成滔天巨浪,吞噬一切。
追着秋冬交接的舞步,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北上,同样月份卫都还在秋天,而襄郡早已刮起凛凛寒风。逐渐萧瑟的景象让姜斓华心绪沉重,越往北百姓的生活就越不安稳,襄郡人其实并不欢迎她这个突发奇想往边城跑的公主。
襄郡官员亲迎云城公主一行入城,郡守陆予一边引路,一边喋喋不休地建议:“北地入冬早,殿下来得又仓促,公主府尚未修缮……不如这样,本地大户孙霖为人豪爽,宅邸高墙坚实护院众多,今晚接风宴便是由他筹办,开春前殿下暂住孙家大院可乎?”
“陆大人。”
“微臣在!”
姜斓华站定脚步,任鸿雁扶稳一边手臂,轻巧地笑着:“初来乍到,交际自然要交际,只是长住民居这事还需考虑。本宫接下来随忠毅候去营中安置亲兵辎重,陆大人先忙,开宴前到驿馆接本宫即可。”
“遵命。”
上辈子就知道陆予这人不可靠,亲眼见过就更确信了。边城少有体态如此虚浮臃肿之人,白腻腻的面上泛着油光,一看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和那姓孙的员外沆瀣一气。忠毅候陈屏全程绷着脸,直到把姜斓华引进城北大营才松了口气,趁着段临之带人核对辎重安排入库的工夫,高壮的青年双膝跪地重重叩首道:
“末将陈屏,谢公主救命之恩!”
太过直白的反应吓了姜斓华一跳,她是想拉拢这位身居要冲的武将,却没想到陈屏比预想还直率。刚要把人扶起来,结果这人咣咣给自己磕了三个响头,语带哽咽道:“末将跪得心甘情愿,还请公主莫要推辞。”
“忠毅候这又是何苦?”
“末将知道行军在外当以保家卫国为重,可祖母年迈,小妹少不经事,若没有殿下赐药只怕贱内凶多吉少,遑论孩子?金丹珍贵,末将定当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哭笑不得地把脑轴的忠毅候拖起来,姜斓华觉得自己该把话说清楚:“三仙保元丹又不能活死人肉白骨,最多让重伤急病之人顶过一时凶险,慢慢固本培元,是侯夫人自身意志坚定。一军主帅别这样冲动,老太太知道了要笑话的。”
陈屏讪笑着摸了摸磕红的额头,正好段临之大剌剌地推门进来,瞪着一双眼问:“姐夫,你是不是哭啦?”
“臭小子!当着公主的面犯哪门子浑!”
“唉你又踹我,我要写信告诉姐姐!”
“你敢!”
随着鸿雁止不住的闷笑,恍惚间姜斓华才意识到,哪怕是镇守一方的忠毅候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无论陈屏,段临之,鸿雁还是自己,都太年轻了。
轻咳一声,姜斓华正色问:“本宫也不跟你们客气,忠毅侯可知这襄郡官衙里有没有姓许的?”
“有,郡丞许怀真,和姓陆的不同,是个好官。昨晚西边山路滑坡,他去处理善后,再一两天就能回来。”
想到曾经那封夹在军报中的血书,字字泣血直指核心,姜斓华无比庆幸此世能凭借记忆抢占先机。这人有丞相之才,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打定主意,她看向陈屏:“关于今晚的接风宴,你们有何看法?”
略一思量,熟悉本地情况的陈屏开口道:“陆予那狗官与孙霖狼狈为奸,常年垄断北地的药材与皮草生意,强占田地欺男霸女可谓无恶不作。大概是缺德,陆家姬妾众多却无子,孙霖倒是有个儿子,及冠那年靠钱财荐了个秀才,再往上考肯定是不行了,没那个本事。
如今孙霖急着攀附高门贵女给自家金疙瘩铺路,正赶上殿下就藩,当今天下哪还有比您更尊贵的女子?末将以为孙家心思不正,要不这场接风宴先别去了?”
旁边的段临之和鸿雁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区区边关地头蛇竟敢惦记金枝玉叶,气得鸿雁完全忘记形象一掌拍在茶案上。
“什么东西!想的倒是美,当一国公主是白菜随他挑拣不成?殿下,咱不去!”
“就是,我说他一介平民掺和官家的差事作甚,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到底比两人多经历一世,姜斓华好歹忍住了涌到嘴边的叫骂,摇着头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得去看看,不然今后且给本宫添堵呢。”
有了这层心理准备,姜斓华姑且耐下性子盛装赴宴,在一众虚伪的恭维声中悠然落座。
借着主位高台扫视一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偏偏装得恭敬清高。用笑容掩去不满,她偶尔顺着陆大人与孙霖的话接两句,假装没听到宾客们明目张胆地窥探与议论,直到衣着单薄的舞女们笑嘻嘻地散到席间,熟练地和宾客调笑起来。
呵,没教养的老匹夫,接驾都不懂荤素,还想攀高枝?
本想探探本地权贵的底,可看着一道道呈上的菜肴,她差点维持不住假笑。太奢侈了,这些菜肴即便在卫都,甚至江南的大盛都算难得的珍馐,谁能想到竟出自一个边城员外家?
席上熊掌鹿舌,火腿海参一应俱全,汤蛊中飘着鲟鳇鱼丁,奶白汤汁中浮起金灿灿的油花,佐以秘制药包熬出的清甜,肥美不腻人,香得人骨头都酥了。不说硬菜,就连那摆着好看的糕点都异常讲究,酥皮卷着桂花红豆馅,外面裹上一层焦香四溢的烤松仁,一口下去,奶香,酥香,桂花香,萦绕唇齿久久不散。
这样精致的点心被嬉笑着丢来丢去,再被往来穿梭的丫鬟不留神一脚踩烂,紧紧巴在地上,与车辙下的烂泥无异。一切欢笑都被高墙隔绝,徒留外间百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为明日的衣食而忧愁。若非重来一次,姜斓华怎敢相信这是半月后即将陷落的困苦边关?
“殿下,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不,只是一路舟车劳顿,暂且没什么胃口。”
一听这话,总算等到机会的孙霖笑得满脸肥肉都皱在了一起,赶忙招呼另一头的儿子过来:“这是犬子孙钊,自幼苦读诗书,最是仰慕建国传说。如今云城公主驾临,寒舍蓬荜生辉,既然酒席闷热,不如由小犬带殿下在后花园散散心?”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孙钊,姜斓华只觉得像个穿上衣服的猴儿,还带着个根本不适合的玉冠扮人。来之前她就打听过,孙家这浪荡子早有了两个通房七房妾室,居然真敢领到自己面前现眼。
这可真是……被人看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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