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孟府里的下人们就开始为洗尘宴忙碌了。
映竹榭里,孟参商已经在梳妆打扮了。
她每次看见镜中的自己,脑海中就有一张脸一闪而过,那是十一年前她母亲的脸。
与镜中人不同的是,那张脸气色很差,脸庞瘦削,美则美矣,眼睛枯涩无神。
孟参商听说过她母亲未出嫁时风华绝代时的模样,她母亲有“京城百花各争春,岁明楼出皆暗淡”的美名,可好像从她记事起,她母亲就光华不再了。
墨笔绘远山眉,粉脂点腮,朱纸染唇。
明眸皓齿,脸型流畅,琼鼻樱唇,本就是少见的美人,妆容不过点缀而已。
梳好发髻,簪了钗,戴了镯子,脖子上挂了一只小巧的和田玉佩。
朱颜酡色锦衣加身,荼白长裙没有繁复的花纹,腰封上坠了一只禁步。
禁步上的穗子也是朱颜酡色,和锦衣相呼应。
简单大方又富贵。
她手背到身后,隔着锦衣,摸到了三生幸的剑柄,还好此剑剑身窄薄,剑柄也是小巧精致,有精致的腰封挡着,隔着外衣也不太摸的出来。
今日注定热闹,徐婉莹想在洗尘宴上做文章,她孟参商也要做文章,就看谁的文章做的高明漂亮了。
宾客至,佳肴琳琅。
孟参商是午宴前一刻落座的。
从她走进来时,很多夫人小姐的眼神就追着她走了。
上了些年纪的夫人,见到过曾经才名满溯京的岁明楼,见到这个姑娘的那一刻就认出了她就是失踪十一年的孟参商,不由唏嘘,岁明楼红颜薄命,她的女儿竟比她更美,不知能否顺遂,不赴她母亲后尘。
宴席已开,丫鬟们给夫人小姐们倒甜酒。
徐婉莹笑着走到孟参商案前,为各位夫人小姐介绍:“这位便是孟四小姐参商,孟府有福,失踪了十一年的女儿竟找回来了,府上高兴了好几天,这不,备好了酒宴就给各位夫人小姐送帖了。”
孟参商起身,给各位夫人们行个礼。
夫人们作为长辈,受个礼没什么。
小姐们纷纷起身回礼。
一个夫人道:“四小姐这些年受苦,好不容易回来了,孟夫人要好生照料才是。”
徐婉莹道:“这孩子懂事,在田庄上操劳十一年,回来了也不让我费心。”
这位夫人的女儿今年八岁,满脸好奇,脆生生对孟参商道:“田庄?我去过,感觉很好玩,姐姐每日都能在那里玩,是不是很有趣?姐姐可以跟我说说你平时都在玩些什么吗?”
孟参商没记错的话,这个夫人是徐婉莹娘家的一个族妹,嫁给了户部给事中。家里是要仰仗徐家鼻息的,她女儿说的话看似天真,实则是想揭她短,让她因为过去地位低而难堪。
将田庄琐事说成趣事,还要她说说经历,八岁的孩子能说出这些,没人授意孟参商不信。
孟参商笑笑,“田庄上的日子很简单,我家没有田地,是在旁边的山上采药材来卖,倒也能吃饱穿暖。妹妹和我不同,有母亲悉心呵护,是以将田庄上的活计当做玩耍,倒让姐姐羡慕得紧。”
徐婉莹的笑容僵了一瞬,被孟参商收入眼底,果然是她的手笔。
不知道她碰了个软钉子,会不会气得牙痒痒。
嘴上说是羡慕,孟参商没表现出来一分羡慕的神色。
这宴除了开头那一点点小插曲,竟进行得出奇顺利,既然如此,孟参商要给徐婉莹找不痛快了。
京中的高官显贵她都认识,彼此之间是朋友还是政敌她也知道些。
今日赴这洗尘宴的有一位夫人,之前是刑部尚书的千金,现在是是当朝傅太师的儿媳,她未出阁前与岁明楼结怨,因为岁明楼琴棋书画皆是溯京贵女第一,她是第二。
当初论容貌,岁明楼当之无愧溯京第一美,季宝云虽自认为算个美人,但和岁明楼站在一起,没人能注意到她。
当初论身世,岁明楼是晋国公的嫡女,压了她季宝云一头,季宝云费尽心思才加入傅家做了大少奶奶,听闻岁明楼下嫁当时还是兵部侍郎的孟歧,她高兴了好久。
季宝云今日赴宴,是想看看岁明楼生了个什么样的女儿。
看到孟参商的那一刻,她的脸色就不太好,因为孟参商比曾经的岁明楼更美,不仅仅是皮相。
岁明楼是个温柔似水的女人,脾气好极了,眸光总是柔软的,季宝云就没见过她生气的模样。
孟参商身上有岁明楼的影子,她规规矩矩用膳,规规矩矩轻声说话,声音也很像岁明楼,清润悦耳,但她眼里好像有看破世俗的出尘,这种洞悉一切的感觉是岁明楼身上没有的。
孟参商端了杯甜酒,轻轻走到季宝云面前,盈盈一拜,“小女曾听闻母亲说过,京城有两位女子是有大才的,她很佩服。一位是定远将军府的大小姐,一位是刑部尚书府上二小姐。”
季宝云便是这个刑部尚书府上的二小姐,听了她的话,饶有兴致道:“说说看,你母亲是怎么个佩服法?”
“定远将军府的大小姐以女子之身偷偷跟去西境,在冬季西戎人进犯时勇率先锋,将西戎大军拦截在沙漠上,沙漠无草,马匹无食,西戎战力大减,定远军以少胜多,西戎才没能踏入大庆国土一步。身为女子,不惧世俗诽言,有勇气策马持枪,敢于浴血奋战。我母亲佩服,我亦佩服。”
“刑部尚书府上的二小姐,身为女子,不但琴棋书画俱优,而且能定后宅安宁,母亲说刑部尚书夫人和善,是以小妾们欺软争宠,是二小姐站了出来,替母掌家,其中艰苦难以诉说,我母亲佩服,我亦佩服。”
季宝云手指攥紧了手帕,神色不明道:“林大小姐安邦定国,我却只是后宅女子,你把我和她放在一起,是笑话我上不得台面吗?”
在座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后宅女子,听了季宝云的话看孟参商的眼神就多了些不清不楚的意味。
徐婉莹听前半截以为孟参商在奉承傅少夫人,听完季宝云的话也觉得不好,斥道:“四姑娘慎言。”
又给季宝云赔礼道:“傅少夫人见谅,这丫头刚回来疏于管教,得罪了少夫人,改日我定要她登门给您赔罪。”
季宝云还没说话,孟参商先轻笑一声,“我话还没说完,孟夫人不要着急。”
徐婉莹板着脸,“我为主母,你当称我一声母亲,前几日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
季宝云劝道:“人家刚回来,孟夫人也别逼太紧了,莫要气坏了身子。”
孟参商看着季宝云,诚挚道:“林大小姐和少夫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庇佑两种不同的平安。林大小姐的才能在于带兵打仗,能降敌而未必能安定宅院。少夫人虽不能在前线作战,却小小年纪就能让后宅不乱。您和林大小姐都有过人之处,没有谁比谁差些。”
“我知道,在少夫人眼里,也是仰慕林大小姐能安邦的,您有此见的,已经胜过无数人了。只是您不要轻视了自己,在参商看来,您已经很了不起了,参商自问,做不到少年掌家。”
徐婉莹气急败坏道:“住口!女子当以夫为纲,三从四德,还有你小小年纪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哪里有一点规矩!这么多贵人在这里,你是要让傅少夫人和我难堪吗?”
季宝云不说话,也不生气,孟参商的话她是受用的,她能有今天,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又做了多少,以前处处被岁明楼压了一头,就算掌了家也没人夸过她厉害,今天岁明楼的女儿说她和她母亲敬佩自己,她别提有多高兴了。孟参商把她和林清意相提并论,没有贬她的意思,她就高看孟参商一眼。
但是这徐婉莹,她以前瞧不上,现在依旧瞧不上。
孟参商心里轻笑。徐婉莹这就急了吗?急了就容易头脑发热,头脑发热就容易出错,徐家是孟家的左膀右臂,想让孟家倒台,必须先斩徐家,可斩徐家哪有那么容易,孟参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路还很长。
孟参商蹲身行了个礼,温声道:“各位夫人息怒。参商在田庄待了十一年,不懂规矩,只是说了自己想说的话,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孟参商小小年纪不疾不徐沉稳有礼,徐婉莹反倒急躁有失端庄,季宝云嗤笑一声,不知道岁明楼当年怎么能干不过徐婉莹,连女儿都护不住。
十一年前溯京中岁明楼身殒和孟参商失踪一同发生,孟家只大张旗鼓找了一阵,雷声大雨点小,装模作样而已,其中要是没有徐婉莹做梗,她季宝云倒过来走路。
看看孟雨晴被徐婉莹养成了什么样子,骄横跋扈,十九了都嫁不出去,真是可笑。
孟参商最后敬了季宝云一杯酒,季宝云喝了。
孟参商落座,小口小口用着午膳,平时徐婉莹苛待,她想吃点好的还得翻墙出去,今日可不能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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