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1日星期三
早晨七点。
林秋石被敲门声惊醒。
“小林,起床了。”
是张大力的声音。
林秋石揉揉眼睛开门。张大力拎着个保温盒,还有个包袱。
“这么早?”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张大力进来,把保温盒放在桌上,“小笼包,趁热吃。”
“谢谢。”
“客气什么。”张大力把包袱放在床上,“给你带了换洗衣服,都是新的。”
林秋石愣了:“新的?”
“昨晚我让我老婆去买的。”张大力说得很自然,“你那些衣服太薄了,这里早晚温差大。”
林秋石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让老婆给他买衣服,这感觉很奇怪。
“试试合不合身。”张大力说。
“现在?”
“现在,我在外面等。”
张大力出去了。
林秋石拿起衣服看了看。质量不错,尺码也合适。一件蓝色衬衫,一条卡其色长裤,还有内衣袜子。
他换上衬衫,确实合身。
“好了吗?”张大力在外面问。
“好了。”
张大力进来,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不错,显精神。”
林秋石感到脸热。
“吃完饭我们先去见厂长。”张大力说,“有些事要敲定。”
厂长办公室。
□□正在看文件,见他们进来,放下笔。
“小林昨晚休息得好吗?”
“还行。”林秋石说。
“张师傅,昨晚辛苦了。”□□对张大力说。
“应该的。”张大力说,“厂长,我想正式申请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保卫林秋石同志的安全。”张大力说得很正式,“他现在被盯上了,王建业随时可能报复。我申请担任他的特别保卫员。”
□□想了想:“这个……有必要吗?”
“非常有必要。”张大力说,“昨晚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的车间工作呢?”
“我可以调配时间。车间有韩钢他们,短期内没问题。”
□□看了看林秋石:“你的意见呢?”
林秋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拒绝的话,显得不识好歹;同意的话,又感觉被绑架了。
“我……听组织安排。”
“那好。”□□点头,“张师傅,就拜托你了。不过要掌握分寸,不要影响正常工作。”
“明白。”张大力笑了,“厂长放心。”
出了办公室,张大力很高兴。
“现在我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你了。”他说。
七号青年楼。
两人一起回到303室。
林秋石推开门,愣了。
房间被翻过了。被子掀开,抽屉拉出来,连枕头都挪了位置。
“妈的。”张大力骂了一句,“王建业的人还是进来了。”
“什么时候?”
“应该是后半夜。”张大力检查房间,“你的东西少了什么吗?”
林秋石检查了一下。衣服还在,书也在,日记本还在。
“好像没少。”
“那就是在找什么特定的东西。”张大力说,“可能是找材料。”
林秋石开始收拾东西。张大力也帮忙,动作很自然。
张大力拿起《围城》,“你觉得自己是城里的还是城外的?”
“不知道。”
“我觉得你是城外的。”张大力合上书。
收拾衣服时,张大力拿起一件内衣看了看。
“质量不太好。”他说,“回头我让我老婆再买几件。”
林秋石脸红了:“不用,够穿了。”
“怎么够?”张大力很认真,“贴身衣物最重要,不能凑合。”
他把内衣叠好,动作很仔细。
“都收拾好了?”张大力问。
“好了。”
“走,去新地方。”
车间附近的单身宿舍。
一栋两层的红砖楼,比七号楼新一些。
“这里原来住技术员。”张大力说,“现在空了几间。”
他带林秋石上二楼,推开一个房间的门。
“怎么样?”
房间比303大一些,有独立的桌子和衣柜,还有个小阳台。
“挺好的。”林秋石说。
“关键是安全。”张大力走到窗边,“这里离车间近,我随时能过来。”
他开始布置房间,铺床单,摆书桌,挂毛巾,动作很熟练。
“你经常做这些?”林秋石问。
“在家里经常收拾。”张大力说,“很多活都是我干。”
“算了,不说这个。”张大力继续整理。
然后他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局,皱了皱眉,然后将床头,靠在墙上。
“床头得靠墙,睡着才踏实,这叫‘有靠山’。”他拍了拍墙壁,“而且,你躺在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门口和窗户。有任何动静,你就能发现。”
中午,食堂。
林秋石跟张大力一起去吃饭。
大食堂里人很多,嘈杂声一片。
“小林!”
有人叫他,是赵平。
“听说你调到厂办了?”赵平过来,“升官了啊。”
“哪有升官,就是换个工作。”
“别谦虚。”赵平笑了,“厂长的‘联络员’,多少人想当呢。”
旁边的工人都在看他们。
张大力拍拍林秋石的肩膀:“走,去打菜。”
打菜窗口,老马今天态度很不一样。
“小林同志。”他笑得很殷勤,“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
老马给他盛了一大勺红烧肉,还挑了几块肥的。
“多吃点,年轻人要补补。”
林秋石感到别扭。昨天老马还爱理不理的,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谢谢马师傅。”
张大力也打了菜,两人找位置坐下。
“看见没?”张大力说,“这就是地位的变化。”
“我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
“感觉很虚假。”林秋石说,“他们不是真的对我好,只是看我有用。”
“那又怎么样?”张大力夹了块肉给他,“在这个社会,有用总比没用强。”
这时候,韩钢端着饭盒过来了。
“张哥。”他坐下,“今天怎么不去车间吃?”
“陪小林。”张大力说。
韩钢看了林秋石一眼:“小林现在是大忙人了,咱们这些粗人配不上了。”
“别瞎说。”张大力皱眉。
“我哪有瞎说?”韩钢的语气有点酸,“人家现在是厂长的红人,四楼办公,跟咱们不是一个级别的。”
林秋石感到尴尬:“韩哥,我还是原来的我。”
“是吗?”韩钢笑了,“那你怎么不去工人食堂,跑到干部食堂来了?”
林秋石这才意识到,他们坐的是干部区的圆桌,不是工人区的长条桌。
“我……”
“算了,钢子。”张大力打断,“小林级别确实变了,坐这里没错。”
“变了就变了呗。”韩钢站起来,“我去工人区坐,免得让人觉得我不懂规矩。”
他走了。
林秋石心里不是滋味。
“别在意。”张大力说,“韩钢就这脾气,过两天就好了。”
“可是……”
“可是什么?你现在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张大力认真地说,“既然变了,就要适应。”
下午,厂办。
林秋石开始正式的“联络员”工作。
办公室在四楼,很安静。他的任务是整理王建业的**材料,准备给省调查组的报告。
材料很多,触目惊心。设备采购中的回扣,零件更换的虚假账目,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顾问费”。
“看出什么了?”
张大力进来了。
“贪了很多。”林秋石说。
“多少?”
“初步估算,至少一百万。”
张大力吹了个口哨:“够枪毙的了。”
他在林秋石旁边坐下,看材料。两人靠得很近,林秋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很男性化。
“这个你看懂了吗?”张大力指着一张单据。
“看懂了。”
“聪明。”张大力的手搭在他肩上,“难怪厂长器重你。”
手很重,很温暖,让林秋石有点紧张。
“我去倒杯茶。”林秋石起身。
“我去。”张大力站起来,“你继续工作。”
林秋石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
张大力对他的关照确实很周到,但这种关照让他感到压力。好像自己被当作什么珍贵的东西,需要小心保护。
下班时,张大力又来接他。
“走,回宿舍。”
“我想去澡堂洗澡。”林秋石说。
“行,我陪你。”
“不用……”
“必须的。”张大力说,“昨天韩钢不是说了吗?有人议论你。澡堂那种地方,最容易出事。”
大众浴池。
确实气氛不对。
以前工人们见到林秋石,还会打个招呼,现在都避开他的视线。
更衣室里,有人在小声议论:
“就是那个告密的?”
“嗯,厂长的走狗。”
“年纪轻轻就学会钻营。”
张大力听见了,脸色变得很难看。
“谁在说话?!”他大声问。
议论声立刻停了。
“都聋了?我问谁在说话!”
没人回答。
张大力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肩膀。身材很好,充满力量感。
林秋石偷偷看了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小林,快点。”张大力催促。
林秋石快速脱衣服,拿毛巾围住下身。
池子里,两人坐在角落。
“别在意那些闲话。”张大力说,“嫉妒而已。”
“可是我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自己真的变了。”林秋石说,“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张大力看着他,眼神很温柔:“变化不是坏事,人总要成长。”
“可是这种成长……”
“这种成长怎么了?”张大力凑近了些,“你现在有地位,有前途,比以前强多了。”
“但我失去了朋友。”
“那些不是真朋友。”张大力的手在水里碰了碰他的胳膊,“真正的朋友,不会因为你的成功而疏远你。”
“那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就是……”张大力停了一下,“就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会保护你的人。”
两人的目光相遇。
林秋石感到心跳加快。
“像你这样?”他问。
“像我这样。”张大力点头。
回到新宿舍,张大力坚持要检查一遍安全。
“窗户锁好了吗?”
“锁好了。”
“门插销怎么样?”
“也好的。”
张大力检查了一圈,在床边坐下。
“小林,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
“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
“害怕这种生活。被保护,被关注,被议论。”
林秋石想了想:“有点。”
“正常。”张大力说,“任何改变都会让人害怕。但你要相信,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为什么?”林秋石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张大力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因为我看着你,就想起一个人。”
“小伟?”
张大力点头:“你们很像,都很干净,很单纯,不属于这个肮脏的地方。”
“他是什么人?”
“一个……很特别的人。”张大力的眼神变得很远,“我本来可以保护他的,但我失败了。”
“所以你要保护我?”
“所以我要保护你。”张大力看着他,“这次我不会再失败。”
他站起来,走向门口。
“早点睡,明天还有事。”
“什么事?”
“省调查组要来了。”张大力说,“你要准备作证。”
他走了。
林秋石躺在新床上,心情很乱。
张大力的保护让他感到安全,但也让他感到被束缚。
他想起小伟这个人,一个死去的人,一个张大力没能保护的人。
自己是小伟的替身吗?
窗外传来脚步声,张大力在楼下巡视。
林秋石知道,从今以后,他的生活将被这个男人全方位地“保护”。
这种保护是福还是祸,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在这个钢铁围城里,他需要一个保护者。
而张大力,就是那个愿意保护他的人。
即使这种保护,带着占有的色彩。
深夜,林秋石还没睡着。
他听见楼下有人在说话。
“张师傅,这么晚还在巡视?”
“林‘联络员’的安全很重要。”
“您真是尽心尽责啊。”
“应该的。”
林秋石趴在窗户上看,张大力正在跟值班的保安说话。
说完,张大力抬头看了看他的窗户。
虽然隔得远,但林秋石感觉到了那个目光。
占有的,温柔的,带着复杂情感的目光。
他赶紧躲开。
这一夜,他睡得不太安稳。
梦里,他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
笼子是金做的,很漂亮,很安全。
但依然是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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