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过程描述中充满了医用术语。以及最大的手术风险也被详细告知——若手术失败也有可能死亡。
金医生的神情很真诚。
这名医生有着褐色的头发，抿得很规矩，一丝不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小猫敏锐的嗅觉已辨别出这个医生并没有用任何香水，这只是他信息素的味道。
已到中年，医生没有了年轻人的青涩，也没有年长者甘认自己平庸的屈服。他目光里还闪动着光辉，似乎还想再创造出什么大事件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医生的目光流露出期待，一种对即将开始‘创作’的期待。医生看着他，好似正看着一个巨大的、空白的、无瑕的画布，眼神中充满了对画稿完成那一刻的幻想憧憬。
这样认真的态度使烈风明白，医生刚才所说的种种并不是一种试探和玩笑。
而是货真价实，即将发生的事。
烈风目不转睛，盯着医生褐色的眼睛，和对方沉默对视。
片刻的沉静后，烈风开口，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孩子们在哪。”
医生看着他脖子上套着的精神力抑制器，对他的问题略感意外：
“阁下该不会忘记了，自己正以一个囚犯的身份待在这个屋子里？”
金医生眼中蒙上一层戏谑的意味：“你似乎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烈风面不改色，依然盯着他。这样无声的对峙使医生莫名觉得心底发毛。
下一个瞬间，烈风暴戾的拳头电光石火间砸了过来。平板电脑从医生手中滑落，磕在地上，屏幕顿时爆裂，细纹遍布。
烈风不由分说将医生骑在身下，抡起拳头左右开弓，医生的脸部很快血污遍布。
“警卫——！”
“警卫！”
金医生在挣扎，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呼救。
警报铃声响起，几个武装兵闻讯赶来，三两个人用电棍制服了烈风并将他挟制在角落里。牢房中回荡着犯人粗重的喘息，防暴叉牢牢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金医生在几人的搀扶下走出去处理伤口。
*
没有孩子们的消息，烈风拒绝配合。
他失去了食物和水，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电刑逼迫。
他在关押中日渐虚弱，两次脱水晕倒，有护士要来给他注射营养剂，他不明所以，过度的应激使他剧烈挣扎。直到他失手打死了一个年轻的男护士后，再也没人敢来。
捉进来的‘实验体’很多，但底子良好的却十分罕有，研究所不能看这只‘猫’死在牢里，这无疑是一种资源浪费。
一个礼拜后，一个仿生人走了进来。
烈风眼窝凹陷，颧骨突出，整个人显得颓唐了许多。他的肩膀上还扎着麻醉弹——只有这些东西能让这个危险的犯人维持暂时的冷静。
“亲爱的小猫咪，我能和你谈谈吗？”
仿生人喉咙里发出嘶哑冰冷的金属声——它连接着另一个终端，那一头有人希望和烈风对话。
烈风伏低身子，目光也警觉起来，露出直白的杀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个仿生人撕成碎片。
“金医生是一个解剖医生，他有着数十年丰富的临床经验。他也是我的助手。”
“亲爱的小猫，我希望你能放下一些敌意。”
仿生人再次开始说话：“我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我想你会喜欢的。”
金医生脸上的淤青还未消散。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烈风多少有些恐惧。他推进来了一个硕大的玻璃培养皿，看上去像水晶棺，足以盛放一个孩童的尸体。它被一个丝绒布罩着看不清培养皿里面的内容。
培养皿上方开出了花，一朵粉色蔷薇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扎眼。
“你可以叫我‘教授’。除了做医学研究，我另一个身份，还是一名园丁，休息日我很喜欢到花圃里和植物亲密接触。看着这些植物进行光合作用，阳光、泥土的芬芳……这些事会让我感到快乐。”仿生人说。
这道声音经过了层层处理，烈风很努力去辨别，但他依然听不出教授的年龄甚至性别。
烈风狐疑盯着这个阴森诡谲的培养皿。直觉告诉他，在研究所里，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培养皿。
“除了土壤之外，植物还需要肥料灌溉滋养，他们才能生机勃勃，开出美丽的花朵。孩子，你知道最好的肥料是什么吗？”仿生人问。
烈风不说话，精神虽然有些恍惚，但目光中满是杀意。
“是人体。”仿生人说。
金医生掀开丝绒布，玻璃培养内的土壤里隐约露出几处又脏又旧的棉麻布料。依稀能分辨出从前的米黄颜色。
很多吉答人都穿这样的长袖衫，一定程度上可以抵御紫外线。
烈风脑中恍惚地掠过了一个米白色的孩童身影。孩童大概只有六七岁，很喜欢吃蔓越莓曲奇饼干，这样的联想使他倍感恐惧，精神焦虑充斥了他整个大脑，他极力回避这样的联想，却在看到这个培养皿一侧露出的鞋子时，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鞋子上沾着很多枯草，正是他开着悍马逃亡时，公路两侧的那种风滚草。
烈风依然沉默，他只是目不转睛盯着这个培养皿。
很久过去，他小心谨慎地对着这个培养皿，轻轻地呼唤：
“鲍勃？”
他的语气十分轻柔，仿佛在里面躺着的、人体组织几乎化为有机物与土壤融为一体的男孩还有可能醒过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紊乱的呼吸。那朵蔷薇花依然开放，周围寂静如死。
仿生人打开了监控器。
研究所一个空旷的房间，十几个孩子们围在桌边玩着吉答扑克。桌上还有两罐橡皮糖，一切看起来这样平和，孩子们丝毫没有意识自己正处于什么危险当中，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厄运。
“我的花圃最近很冷清。”仿生人开口，“我很孤独。”
“我可以让孩子们重新回到安全区，或者……再有24个小时，我的花圃将会迎来新的蔷薇花。这完全取决于小猫的决定。”
“J.lucifer，现在是13点26分，你有24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仿生人说完这些，切断了通讯连接。他开始播放一段优雅的钢琴曲纯音乐。很大程度上可以舒缓人的情绪。
金医生带着培养皿退出去，却把监视器留给了烈风。牢房重归寂静。
烈风躺在床上，出神地看着监视器里孩子们的笑脸。
他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以为他会发疯，然而他并没有。他脑袋里空荡荡的。
晚上，他对狱警说：“我想要一本圣经。”
“还有一包烟。”
好笑，一个联邦红牌通缉犯，一个组织里的叛徒，跟他们大言不惭要一本书。
还是《圣经》。
狱警目光怪异扫视着囚犯的脸。这张脸曾经漂亮，如今有些颓唐。
像一朵已经开始枯萎的蔷薇，失去了上回关进来时的美丽和锋利。
“还要别的吗？”狱警试探他是不是又想玩花样。
犯人耸肩，勾起唇角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没了。”
《圣经》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2点了。烈风空洞的眼神停在纸张上，没有聚焦。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困惑，无助。
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
第二天中午，距离仿生人给他的最后时间只剩1个小时的时候，他叫住狱警：
“我要看到孩子们回到安全区的监控。”
孩子们在一个女护士的带领下回到了安全区，他们甚至还和女护士热络地告别。在确保孩子们无虞后，烈风主动关闭了显示器，放弃所有抵抗，默许了瞄向他的麻醉枪扣动扳机。
在一颗麻醉弹之后，他彻底失去知觉。
烈风绵软无力的身体，被人放在担架上带走。
床上的圣经维持着摊开的状态。
狱警好奇这个组织的叛徒怎么会有信仰，低头一看，发觉内容停留在《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耶稣之死。
为了开启天堂之门。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那天，从午正到申初，遍地都黑暗了。」
——《圣经·新约·马太福音》
**
排异反应持续的那段时间里，烈风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
他意识恍惚躺在病床上，偶尔能听到医生和另一个助手的对话：
“教授再三考虑，还是决定丢弃子宫。怀孕的omega很麻烦。最好永远不会怀孕。”
“最新的祛疤技术，将初生的小猪皮移植到人类身上，肠线从内缝合，只有最后结线处有一个小凸起，像脂肪粒。随着时间推移大多也被人体吸收，这场开腹手术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醒来的时候，他周身的排异反应仍未消退。高烧、呕吐、红疹，一切的不适症状此消彼长。
周围有一股隐约浮动的古龙水香味，烈风在这浮动的香味里干呕。
这可能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他的躯体已经对医生的信息素过敏了，会有精神创伤联想。有时他会突然发疯，吼叫，挣脱束缚推倒盛放医疗器械的推车，从病床上滚落在地。吉答语、通用语交替从他口中说来。最后他忽然念起了圣经，甚至是唱起了教堂里的颂歌。
这样精神错乱的病人使护士们都害怕起来，当场给‘教授’拨电话，在崩溃中声音哽咽地汇报情况。
教授并不像这些经验不足的护士一样慌乱。
仿生人再度进来，开口时语气很温和。他让金医生合理回避，暂时不要出现在烈风面前。
之后，他们便换了一个新的omega女护士来为烈风检查生理指标，顺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他做了催眠，并给他连接上记忆芯片，抽离他的记忆。
“听着，你是一个omega。许多年里你一直四处购买alpha伪装剂。伪装剂有着龙舌兰酒的味道……”
烈风打断她的话，很肯定地摇头：“不，我曾经是alpha。”
女护士每天都来。
给他打了催眠剂之后，女护士会向他重复同样的话：
“你是一个omega。一直是，现在也是。”
恢复期，烈风被安置在单独的隔离病房。虽然没有阳光，但很安静。他可以听音乐，还可以阅读一些杂志。他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哪里。从前与他有关的一切，如今都变得遥远。
有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麦斯雪山上的湛蓝天穹，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一片澄澈的蓝色里。
那一晚他睡得很熟。
日复一日。
恢复期差不多过了，他的身体开始好转，排异反应小了很多。研究所里的人却开始被动地忙碌了起来。组织里的伤兵开始增多，肢体被榴弹炸伤的患者汇聚于此，侵占了不少研究所的空间。很多医生护士被调走，看守烈风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某一天，巨大的爆破声传来。
医生很慌张地进来，芯片中有太多的数据资料需要删除，根本来不及。他顾不上做筛选就手忙脚乱拔除了芯片。拷贝好的一枚芯片在他的动作中崩走，滑进储物柜下面。
“该死！”医生在慌乱中骂了一声。
武装兵在外面催促：“金医生、快！我们要撤离！现在必须前往停机坪坐直升机！”
“来不及了！”
金医生还在鼓捣他的数据，但武装兵显然不想和他一起死在这里。他们强势地把金医生带走：
“金医生，黑曼巴带的反恐精英已经攻进来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
烈风是被一个大兵救出来的。
起初他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大兵称呼他的组织为巢穴，说组织的成员是‘老鼠’。
烈风的手藏在背后，握紧了一把手术刀。
大兵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关切和怜悯：“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烈风看到外面有许多人在搬运、转移实验体，并为这些获救的实验体派发压缩饼干和水。看样子确实是在进行一场营救行动。
烈风这才放松地丢掉了那一把手术刀。
大兵很激动，简单地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就将他带走：
“孩子，你们都自由了！”
久违来到地面，阳光让他感到温暖。他看着不远处的作战房车，车外站着一名气度沉稳冷冽的指挥官，正在听中士汇报数据。他觉得那个背影莫名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发现他的中士仿佛很激动，高喊；
“长官，我们发现了——”中士话音未落，忽然中弹一般捂住脖颈痛呼起来，周围的武装兵纷纷都举起枪，提防着埋伏在暗处的敌人。
他们指挥官在远处下令：
“快速转移伤者，武装戒备。”
几经辗转，他被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卫生所。
他的病房并不大，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拒绝接受任何检查，看到医生的制服就会发疯。
脑波显示很异常，精神指数也都不在合理的数值区间。
这样危险的病人只能被单独隔离或者是关押。
**
在卫生所待了没有多久，他被教授解救，教授也给了他全新的身份。
他的五官并没有很立体，不太像传统的费曼人，大略是有亚洲人的基因。又因他身材颇为高挑，所以他的新身份是一个混血人。
“孩子，你会有新的生活。”
他第一次来到斯卡兰教授的家。欧式庭院，花圃的草坪颜色与植物陈列呈现出硕大的国际象棋棋盘模样。
在这个棋盘尽头，又是一个小的花圃，里面开满了蔷薇。
微风浮动，那些花瓣跟着颤动。
烈风看着这些妖异的花朵，总觉得心里泛出一股森然可怖的感觉。
教授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为他解释：“这些花朵是从吉答一个培育温室移植过来的。热海一带的气候很适合这种品种特殊的蔷薇。”
风忽然大了，将这些蔷薇花的香味带了过来。
不知为何，烈风觉得胃液涌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耳蜗出现了不适，他忍不住趔趄往后退了一步，缓解莫名其妙出现的眩晕。
教授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了，是花粉过敏吗？”
教授仿佛想起了什么，关怀地带他离开：
“也许这种植物对小猫有一定的毒性。我们到室内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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