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姣从腰间摘下早就准备好的囊袋，打开，掏出一把乌黑米粒大小的事物，抛洒在水中。
“这是什么？”乔鹤看向漂浮在水面的黑色事物，说话间，有蓝色光点往这边汇聚，越来越多，像是成千上百的鱼群，游聚在一块。
“鱼饵。”囊袋见底，她随手扔在江水里，“啪嗒”一声落下，又引来大群蓝色光点。
乔鹤低头一看，果真是鱼，头顶发出幽幽蓝光，体型小如拇指，血肉透明，没有眼珠，只有腮和嘴，看起来古老神秘。
“多亏方听渊，我才知道这个办法。”应长姣莞尔一笑，“为了除掉褚师弟，他也是颇费一番心思。”
依方听渊的修为是无法进入极凶境，放出三尾妖狐，所以，他不停钻研秘籍，寻找各类奇法，可以说，有志者事竟成，他还真成了。
人虽死，但他钻研的成果，应长姣完整的继承了。
“这些鱼饵乃万壶潭的淤泥搓成，听闻潭中有龙迹，引得万鱼朝拜,那些淤泥，是龙的肉身所化，鱼类食之，可生龙气。”
虽然……但是……乔鹤使劲嗅了嗅，朝应长姣道：“哪有鱼爱吃泥，我看这黑乎乎的更像一些鱼类的屎。”
“……”应长姣脸色微僵，手指在空气中显得无措，一字一句矫正道：“就是泥！”
好吧，乔鹤目光注视江面抢食的群鱼，道：“它们吃完了，能带我们去极凶境？”
“闭嘴，安静。”她现在不想听他说话。
这时，幽暗平静，偶尔荡开涟漪的整个水面。从远至近开始起伏涌动，一座黑色小山从水中升起，朝二人的方向缓缓浮动，越来越近。
乔鹤看清，那不是山，而是一头巨大的鳄龟，墨绿硬壳上长满青苔，四肢短粗，头似房屋大小，头上尖刺凸起，巨齿外露，正张大嘴吞食成群结队的蓝色光点。
“我们走！”等鳄龟靠近的差不多，她轻轻一跃，飞到坚硬宽阔的龟壳上，乔鹤立即跟上去，站稳后，鳄龟已经把聚在一起蓝色鱼群吃得差不多了。
水面又变得墨黑无光。
鳄龟没觉察到背壳上的二人，自顾自往回游动，游到江水中央，庞大身躯缓缓潜进水里。
二人同时闭气。
冰凉江水如同黑色幕布，遮挡在眼前，看不清水中的事物。
水底极为宁静，耳边传来缓重的暗流声，带着他们往更为压抑的深渊中游去。
许久后，水流声静止。
鳄龟把脑袋和四肢收进壳中，打起盹，与周边黑色巨石别无二致。
在堆叠的巨石后，有一线光亮，乔鹤与应长姣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无声往那边游去。
视野中出现一座由黑石搭建而成的宏伟石门，外形不算规整，棱边歪歪斜斜，显出些许倾塌的荒凉感。迈上台阶，穿过石门，黑沉无边的海水被阻隔在外面，像没有星的永夜。
“你还是封住五感吧。”应长姣指尖亮起焰火，一边往深处走，一边朝乔鹤道：“这里关押的都是是大妖厉鬼，越往里，越凶险，你筑基初期，心智不坚，怕会被它们蛊惑。”
这时，她神色也分外凝重，甚至可以说紧张，听说有些妖物，从仙门建立之处，就被镇压在此处。
乔鹤立即照做，应长姣拽出一方手帕，二人以此连接，慢慢往前走。
走着走着，脚底坚硬的石道，变得柔软起来，踩一下，有不浅不深的陷入感，犹如踩在肥胖的肚皮上。
乔鹤张嘴，用气音道：“师姐，到哪了？”
应长姣没说话。
乔鹤以为她没有听见，安静一会儿，脚底触感更加奇怪，黏黏糊糊，浓稠液体漫过鞋面，浸透到鞋里，温热又油滑，像油脂似的。
乔鹤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仍旧没人说话。
他后背有些发凉，攥着手帕的指尖，悄悄往另一端摸去，摸到一片白腻温和的肌肤，涌上的恐惧感稍稍退散，可应长姣不说话，让他心里没底，于是开了一只眼，往前方看了看。
是应长姣。
她脸色青白，胸脯一呼一吸，极为克制缓慢，额角渗出几滴冷汗，目不斜视看着前面。
乔鹤发现她另一只胳膊在往前伸，于是视线偷瞄过去。
一只长满棕色毛发的大手，攥着她的手，像好朋友似的，轻轻摇晃，露出的指节尖利黑紫，一爪下去，喉咙必然血崩。
乔鹤呼吸停滞，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上看。
这东西背对二人，背脊宽阔雄壮，同样长满长毛，侧过笨重的脑袋，两只黑黝黝的眼珠，像未开蒙的动物，往乔鹤的方向一斜，却透着令人胆寒的诡诈。
它要带他俩去哪？
看起来不是什么好地方。
乔鹤手指勾了勾应长姣的掌心，这个情况，不跑吗？！
应长姣拿眼角余光示意他稍安勿躁。
正当乔鹤以为她有什么脱身计策时，突然，应长姣反扣住他的手腕，使尽全力，将他如棒槌一样，往那头似熊似人的东西身上砸去。
趁熊人松开她的手迎击时，撤出百步远，手中召出一串符纸，不管三七二十一，齐刷刷打向那头熊人身上，轰隆轰隆的爆炸声，连续不断响彻石洞。
是敌是友，都得被她这无情无义的炸雷轰死。
熊人皮糙肉厚，根本不惧，伸长脖子怒吼一声，利爪齐开，拍向飞击在眼前的乔鹤。
乔鹤眼看那爪子就要戳到自己的心口，手结的防御结界，跟孩子吹得起泡似的，被它一掌打碎。
他瞳孔大睁，眼见自己要被开膛破肚，脑中忽然闪出褚云浅浅的笑，雪颜黑发，像花神节那晚的昙花，骤然而谢。
一团浓郁的黑煞之气，从左手手腕凝聚而出，挡在乔鹤心口。
煞气化作鬼影，与熊人缠斗起来。
“犯傻干什么，还不快跑！”
应长姣怒吼声在耳边炸响，乔鹤镇定下心神，转身欲逃。
到嘴的猎物，眼看要飞了，熊人暴怒，两拳破开纠缠不休的鬼影，飞追上前方的人，利爪划出五道银光，“嗤啦”血肉剥离声，令乔鹤仓惶回头。
望着它爪子剜出的血肉，后背却无丝毫疼痛感，乔鹤心脏猛跳，惊疑不定，继续跟着跑远的应长姣，在狭窄逼仄，血腥潮湿的石道中夺命狂奔。
“逃出它的猎杀范围！”应长姣脚步一拐，转进一道幽深隧道。
乔鹤扭头，人熊攀墙附壁，如同一只灵活的壁虎追赶在后，呲牙咧嘴，凶相毕露。
“走这边！”
应长姣身影迅疾闪过，狭长石道中，脚步快而无声。
二人又回到石殿入口。
人熊站在石道尽头，直立身体，黝黑眼珠闪出亮润光泽，而后，伸出巨大的熊掌，左右摇了摇，在朦胧暗影中，犹如一个高大友善的人影。
乔鹤头皮发麻，寒气直钻脚底板。
应长姣低声咒骂，全无之前温柔从容之态。
“刚才那道黑气是怎么回事？”惊魂之后，他显得有些茫茫然，似乎猜到了，但不太敢信。
应长姣抓其他的手腕，在他腕间筋脉汇聚处，有两道发黑的血管，不特意去看，根本不会发现。
她已经不屑嘲讽了，似笑非笑道：“替灾的邪术，不过颠倒了。”
乔鹤垂下胳膊，没说什么。
心思千翻百转，惊涛骇浪。
褚云什么时候给他种下的替灾术？
上一次遇见三尾妖狐，千钧一发之际，似乎也有一道黑气爆出。
难道是下山除妖那晚，可他不是要绝交吗？
应长姣冷静道：“这次你走前面，穿过中间石道，走到尽头，有浮空石阶，顺着石阶一直走，就能走到渊底。”
褚云还在渊底遭受雷击，乔鹤没工夫讨价还价，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小的利刃，握在手中，一步一步往石道走去。
“用这个，伤不了它们。”
应长姣跟在后面，低声评价。
乔鹤点了点头。
他知道的。
幽长潮湿的石道两边，连接许许多多分叉的道口，在跳跃的指尖火光下，能看见里面隐隐绰绰的怪影。
耳边传来诱惑低浅的歌声，若纱雾笼罩，脑海中出现一个绝美的容颜，一举一动引诱他迈向岔口。
乔鹤封闭听觉。
眼前的幻影更加缭乱，脚底蔓延出大片赤红火光，房屋倾塌，人声惨怛，衣摆被什么攥住，他低头看到一截枯焦的胳膊，而后是柳风那张清瘦慈爱的脸，她眼泪直流，嘴巴一张一合，在叫他的名字。
乔鹤停住脚步，瞳孔猛然扩大，颤抖着要拉起那双手，手心忽然一痛，锋利刀刃割破掌心，血滴答滴答淌落，枯焦的胳膊上沾染鲜红血珠，瞬间散成灰烬。
一路走，一路流，疼痛渐渐麻木。
万幸，尽头已至。
走过悬空的石阶，眼前出现一扇高阔的石门。
石门前盘坐两位长发长须，苍白干瘦的老者。
左边老者双眼大睁，瞳孔黯淡无光，伸出手。
应长姣从怀里拿出青铜色掌门令牌，双手恭谨地呈上。
老者两只手摸了摸令牌纹路，合上眼，将令牌又传到门左之人手中。
那名老者接过令牌，伸手比了个一。
这时什么暗号吗？失血过多，筋疲力尽，脑子迟钝的乔鹤，伸手比了个二。
那老者摇头，坚定比一。
“他说只能进一个！”应长姣率先反应过来，眉头抽抽。
“哦哦。我进。”
应长姣点头，“当然是你进，不过，先把答应好的东西给我。”
……
石门打开。
乔鹤如一片落叶，贴着石门的边沿，飘了进去。
门后是黑沉的江水，平静无波，光滑如镜。
上空电闪雷鸣，轰隆作响，青紫闪电映照在水面，水面似着了火般，青焰烈烈，这封闭的空间，明暗无常，恰如一座酷刑炎炎的大狱。
在江水中央，有一方莲花石台，一轮青光闪耀的阵盘在里面缓缓转动，四面生出光罩，里面的人好似被扣在透明的玻璃圆瓶中。
他震惊难言，脚尖一跃，飞到石台上的阵盘外围。
里面的人无所察觉。
头发披散，盖住脸颊，似曾相识的模样。
绿衣狼狈，满是血污，干涸的血迹凝固成青黑色，大片大片粘附在衣摆腰间。胸口前，还有殷红新鲜的血液，滚滚流出。
乔鹤顿觉心脏生疼，怨怒横生，想活活掐死造成这一切的应天行。
这时，明亮如剑的闪雷，以千钧之势，贯穿里面男人的头颅，他痛的仰起头，喉咙高凸，双眼紧闭，脸色薄如透光的纸片，好似轻轻一戳，就会化作飞灰。
“褚云！”乔鹤急吼一声，痛如刀绞，泪水滴在阵盘边，烧成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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