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马车旁的竹渌和兰帘问他们发生了什么,白发人只是淡淡笑笑,“杀了几个人。”
马车行回空旷的街道,停在一户萧条的府邸前。
牌匾只一字。
济。
“‘济’被视为灾祸,无人敢靠近,也无人敢要这块地。”纪岚烟淡淡地说着,走入萧条之地,“一切都还是原先的样子……随便打扫一下要住的几间就行。”
两人去忙,沅陌霄还是跟着他,跟他走到一座亭边。
随意掸去灰就坐下,白发人的问题让他一颤。
“你想听当年的事吗。”
沅陌霄揽紧了他,“你难过,就不说。你想说,我一直在。”
纪岚烟摘了面具,扔在桌上,声音平淡地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五岁的时候,我和爹娘离开祖地。我十二岁,我们到达了皇城。”
“所带五瓶浮云,全部献给了秦翼。我们自己剩下的是一些被烤焦的浮云草种子。他用了一瓶看效果,剩下四瓶。”
“第三年开始,秦翼在除了皇城直辖城以外的地方大规模使用酷刑,又仿制出各种与浮云相似的毒药,在全国使用,但皆称作“浮云”。”
“只是两年,苍巫,济,浮云,都变成了噩梦的代名词,但他封锁得很好,我们人又少,并不知道。”
“五年前,爹娘发现了这件事,前去理论,回来后,他们说秦翼态度良好。”
“可是三天后,在夜里,我们被抓起来敲晕了。”
“醒时是白天,我们被关在笼子里,周围是围观的王公贵族和百姓。校场上几乎来了整个城的人。”
“在被抓到时,我……我爹娘就被喂下了浮云,醒时已过了两个时辰,真是灼热开始之时。火烧云只有与苍巫人交合方可度过,他们想知道、想看见“济”狼狈、为了活而苟且的样子。”
“我比爹娘还晚醒一个时辰。醒时爹娘皆奄奄一息。”
“他们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周围的人遗憾过后是狂热,他们呐喊着,期待着我的反应……我久久地看着周围,记住了每一个人的脸。”
“然后,我杀了他们所有人,除了秦翼。”
“我自幼多病,为了增强体格,我习的是软剑,时刻收在腰带里。它是特制的,很软,很薄,剑柄也是。”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疯了。你能想象那场景吗,遍地的惨叫,哀嚎,求饶,我一个也没放过。”
“我爱世人,但他们不是人。”
“我在城内逛了一天一夜。我先行毁了城门,没人出得去进得来。行至一半下了雨,雨很大,像草原上那天一样,下了大半天。”
“我走时,不算尸体,城里和新的一样。”
“为什么没有杀秦翼……我不知道。我最后一个剑指他,他是城内除我之外唯一一人。”
“或许是因为先前我是疯的,见到他我清醒了。我想杀了他,但我不能让苍巫人真的成为罪人。一旦我杀他,凶名就不止在洛灵了。”
“我走后一个月,他下了诏书,定了“济”的罪,说‘济’是大害。城内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自然由他凭说黑白。”
“他为什么没有通缉我,许是怕,许是知道我们会易容术。”
纪岚烟靠在他身上,说完一切,全身好像脱了里。他扭身抱住了黑衣人,脸埋在他怀里。
“免死金牌与免跪金牌,赐给了一整个‘济’,城里人都知道。”
“我当时取走了爹娘的一缕头发,两块金牌,一枝梨枝……别的都留下了。”
“爹娘的尸体我埋在了树下,用血来慰问他们。”
“烟云山的屋子有地窖的,头发被放在那里。”
沅陌霄感到胸前湿了一片。
他抱紧了他,轻声安抚他,“阿烟,你累了,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白发人是哭了,
他哽咽着又问了一句,染满凄凉与悲伤。
“你知道……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来,我却杀了所有城内人吗……”
沅陌霄微微摇头。他不解,但他信他这么做有他的理由。
“因为那天是清明……”
沅陌霄愣了。清明,有人出城祭祖了。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这么不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我好想啊,好想有一个人不用死在我的剑下……”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在期待啊……”
白发人的泪绝了堤,声音压抑至极。
“阿霄,我好累,这五年我过得好累啊……”
“我没有家,我没有家人,我像浮萍一样没有根……”
“我的日子比一碗水还淡,所有东西都是浮云……”
“我不知道我能活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还要让我一个人活着……”
“我讨厌你的计划,讨厌你没有根没有未来的计划……”
“阿霄,为什么我的命这么烂啊……”
“想和爹娘回家,想回家见弟弟,可是在二十三之前我都不能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这样的命啊……”
白发人哭着,黑发人心疼着,也落了泪。
他不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给他一个宣泄口。
他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做到事事平淡。
因为一切都没了意义,他的魂已丢,心已寒。
他爱着人烟,可人烟惠赠他漠然。
他仍爱着人烟,但自此不再出山。
白发人哭着,哭累了,睡着了。
沅陌霄轻吻一下他的额头,抱起他。出亭,看到远处看着两个人,说着什么。
他走过去,两人轻声问,“神医还好吗?”
他们打扫完,过来就见到白发人在哭诉,听了几句,不忍再听。又想让他开心些,把其他地方一并打扫了。
府邸不大,八间房,一个厨房,两件书房,两座亭,一个湖。
湖有桥,湖心有亭,湖边是小路,种着五颗梨树。
沅陌霄微微摇头,“我先带他回屋。”
他回来,没有讲具体经历,只说白发人有很多苦楚。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要和他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
洛灵国沸腾了。
诏书下达,还给了“济”清白。
他说城被屠,是外来人所致,“济”也被杀害,是济岚烟保护了他。但济岚烟走后,外来人返回,逼他写下污控诏书。“济”已回族,他为安命保国,便未撤销,所以并没有通缉他的召令。
他说所有酷刑并非浮云,而是地方官的伪造,还附有所有刑和毒的具体内容——纪岚烟给他的。
他足足查了三年,才弄清所有毒的成分以及施行过程、效果。
秦翼又下了一卷长的罪己诏,表达对“济”的愧疚。
洛灵国彻底沸腾了。
日日有人玩府上送信送礼,全国各地掀起了祭祀“济”的浪潮。
八月下九,是洛灵国独有的第二个清明。
起个大早处理了东西,沅陌霄开玩笑道,“你们这香火比梵门还旺啊。”
纪岚烟没理他,把他拉到某棵梨树下,“和我一起祭拜爹娘吧。”
沅陌霄一顿,“好。”
“我们班的祭拜法与外面不同,要跪下,先磕个头,然后喝一碗琅泠酒。这棵树是雪云琅泠,酒我已经挖出来了。”
“然后再磕一个头,割破手心放一碗血,放一天一夜后倒在树下。”
“最后再磕一个头,点血在这个小玉上,同时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小玉放在对方碗里,第二天倒血前把玉挂在树上。”
做完一切,两人站起,手拉手。
沅陌霄才发现,白发人割的是左手手心。血口对血口,刚刚好。
白发人看向他,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上来。
吻毕,沅陌霄温柔地看着他,“阿烟,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纪岚烟扭过头去,作出傲娇的样子,“我可不想现在告诉爹娘。”
“真拿你没办法。”沅陌霄摸了摸他的头,满眼宠溺,“不叫我阿云,多叫两声哥哥行不行?”
“好啊。”纪岚烟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着,“哥哥……”
“我馋你身子了……”
某位哥哥一顿,微红了耳朵,“白天……”
“逗哥哥玩呢。”白发人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退后两步,“哥哥真不经逗。”
沅陌霄把人捞回来,亲上他,“先给你解解馋。”
“那我只会越来越馋。”
“阿烟,你什么时候才能叫我阿云啊,你弟弟也是阿潇,叫一声应两个。”
“那……就等回了家。我叫你哥哥不是一样的吗?”
“我想听你叫阿云。”
“好了,明天就出发了,再想想要收拾什么。”
“我只有一样东西要带。”
“什么东西?”
“你。”
“我是东西吗?”
“……我错了!”
八月的天气很好,真应了那句秋高气爽。
风静静地瞧,窃取他们的甜蜜,奔向远方。
深山里的杜鹃鸟在叫,梨花也在笑,为更远方的佳人欢唱。
阿烟的一点点过去……阿烟的过去会放在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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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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