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姐，”温悯之温和的声音响起，“你来了很多次，可我似乎……只在你身上‘看’到了别人的痛苦。”
他目光沉静，轻声问道：“那么，属于你自己的痛苦……是什么呢？”
我的痛苦？
柳絮音怔住了。
这个本该瞬间涌出无限答案的问题，竟在她的脑海里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好像……忘了。
— — —
柳絮音刚结速与父母的通话，便将最后一件行李收整好。目的地明确，
挽澜镇。
车轮碾过沿途的葱茏，最终停驻。
她踩上湿润的青石板路，穿梭于漫天的绿意之中，一步步融入这如山水画般的小镇。
“音音！”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前方传来。
她抬头，只见父母正站在桥头，笑着朝她挥手。
“爸爸，妈妈！”
她应道，加快脚步，朝着那桥、那人，走去。
走进家门，饭菜香气便扑面而来，桌上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她爱吃的菜。
外公外婆坐在桌边，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
她修补乐器的手艺，传承自妈妈，而妈妈的手艺，又学自外婆。
指尖流淌的不仅是时光的温度，更是一种无声的，跨越三代的守护与延续。
这或许，是一种温暖的传承吧。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父亲含笑的脸庞上，她模糊的记得，父亲曾是一名医生。可具体是什么原因，让他在她15岁那年，放下了手术刀，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真奇怪。
— — —
“音音！”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柳絮音抬头，看见儿时的玩伴李南希正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篮刚洗好的梨子，笑得眼如弯月，“你回来了！”
“嗯。”柳絮音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这是她童年最亲密的伙伴，“正好饭点，一起吃点？”
饭后，两个女孩像小时候一样，默契地步入小镇的青石小巷。
夕阳为巷子镀上一层暖金色，将她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还记得这家店吗？”柳絮音在一间老铺前停下脚步，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你以前最爱吃这家梨花酥了，每次都要攒好久的零花钱。尝尝吗？看看味道变没变？”
李南希的眼眸亮了一瞬，随即又像是被微风拂过的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离……好呀，”她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尝尝吧……”
她们买了一份梨花酥，坐在河边的石阶上。
酥皮簌簌落下，甜糯的馅料在舌尖化开，仿佛也唤起了旧日的时光。
李南希拈起一块，笑着递到柳絮音嘴边，柳絮音也自然地喂给她一块。
不知是谁先开始，她们捡起地上飘落的梨花，笨拙又认真地别在彼此的鬓角，相视一笑后，便像儿时那样，笑着跳下石阶，提着裙角在巷弄里追逐嬉闹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屋檐下打盹的雀鸟。
当她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李南希从身后轻轻抱住柳絮音，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手亲昵地搭在她的手臂上。
就在那一刻，柳絮音脑海中猛地刺入一个尖锐的画面：
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女，也是这样的姿势，站在江边的礁石上。身后的李南希哭得浑身发抖，声音破碎：“对不起，音音……”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她猛地坠入江水中，咸涩的江水瞬间淹没口鼻。
柳絮音浑身一僵，猛地回过头，直直撞入李南希的眼中。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与她脑海中那个哭泣少女如出一撤的，深不见底的歉意和恳求，仿佛在无声地乞求着原谅。
“怎么了，音音？”李南希轻声问，手缓缓放下来。
“……没事。”柳絮音压下心中的惊悸，移开目光，“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嗯，”李南希站在原地，声音轻得像叹息，“再见……”
那夜，柳絮音被梦魇纠缠。
梦里尽是李南希那双写满歉意的眼，反复的质问与哀求。
“你为什么这么做？”
“对不起，音音……如果我不这么做，受伤的就会是我……”
她在梦里仿佛已经原谅了她，可那句“没关系”却始终哽在喉间，未能说出口。
自那之后，她们之间确实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梦境最后扭曲成几张充满讥讽嘲笑的脸庞。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长长舒了口气，额间沁出冷汗。
那些痛苦的梦境余音，仍在脑中回响，带来一阵阵心悸。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摸到了手机，拨通了温悯之的电话。
“怎么了，柳小姐？”
电话那头传来他温和而清醒的声音，像一阵宁静的风，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她靠在床头，低声讲述了那个关于旧友与背叛的诡异梦境。
“音音，梦都是相反的，快醒醒。”
一个清晰又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分明是温悯之的语气。
可电话那头，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他并未开口。
“醒醒，音音。”这时另一个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是妈妈。
她猛地睁开眼，惊觉自己进蜷缩在冰冷的地板，脸颊布满泪痕，胸口压抑的抽泣而剧烈地起伏。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踉跄地走出院子，敲响了隔壁李南希家的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昏暗的灯光下，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玩伴的笑脸，而是一张冰冷的遗照。
照片上的李南希，带着她记忆中最后的最后的那个微笑。
柳絮音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原来……她回来后与李南希的重逢，漫步，嬉笑，分享梨花酥，全都是她自己编织的，不愿醒来的梦。
她终究，没有把那句原谅说出口。
她们也终究，再也成为不了朋友了。
后来她才得知，当年自己被推下水的那天，李南希因被迫参与那场欺凌，内心饱受煎熬，早早求了住在江边的亲戚暗中留意，确保她落水后第一时间被救起。
而在后来突如其来的山洪中，是李南希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上了安全的高地，自己却被浑浊的急流吞没，再也没能上来。
柳絮音沉静地走进屋，想过去每一次来时那样，熟悉地抽出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恭敬地插在李南希的排位前。
青烟袅袅升起。
她又从怀里拿出刚刚路上买的，还温热的梨花酥，轻轻放在香案上。
夜色如墨，星子疏落地点缀其间。
院中老梨花树繁花满枝，在微凉的夜风里簌簌低语，落下细碎的花瓣。
柳絮音倚在斑驳的木椅上，外婆颤巍巍地端来一壶新沏的茶，并儿时她最爱的糕点，摆在她面前。
“一晃眼，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我们家音音了，”外婆眯着眼，细细端详她，语气里浸满了时光的绵长，“长大了，变化真大呀……”
柳絮音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反驳：“外婆，我上个月才回来过的呀！”
她转过头，去撞进外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
那里面盛着的，并非玩笑，而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关怀与思念，仿佛真的已经凝聚了她无数个日夜。
她心下诧异，目光不由得扫向周围的其他家人。
他们避开了她的视线，或低头喝茶，或含糊其辞的低声应和：
“是啊……”
“快……快10年了吧……”
那些零碎的应答像冰冷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漫过她的脚裸，让她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寒意。
10年？
难道……眼前这一切，又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写这一章，心口一直发酸。
音音用梦修补遗憾，悯之用糖偷走痛苦，
可有些伤口，越是甜蜜的伪装，越是渗着血长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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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未醒之梦与旧痕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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