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姐，您描述的这种情况，或许是因为内心执念过深，才让过去的友人频频入梦。”
温悯之温和的声音传来，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柳絮音紧绷的神经。
她下意识地放松下来，这才惊觉，似乎每一次来到这间诊所，那些盘踞在心口的沉重痛苦，都会减轻几分。
“对了，柳小姐，”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抛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知您是否方便告诉我，为何……我会在您身上，‘看’到那么多属于别人的痛苦？”
柳絮音指尖微微一颤，抬头望向他深邃的眼眸 ，“即便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当然，”温悯之唇角弯起一个令人安心的弧度，眼神真诚，“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奇妙，万事皆有可能。”
在他的鼓励下，柳絮音深吸一口气，“我好像……从15岁之后，就拥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当我触碰，修复那些古老的乐器时，我能……看到，并切身感受到，附着在它们之上，原主人的痛苦与执念。”
“嗯，”温悯之面色如常，仿佛在听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本的边缘，“然后呢？”
“而当乐器被彻底修复好的那一刻，那些汹涌的情绪洪流……会逐渐转变为一种平静的细流。也就是说……”她话语微微停顿，因为她清晰地看到，温悯之的脸上闪过极快地掠过一丝近乎恐惧的神色，“我似乎……能将那些痛苦，转为安宁。”
诊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温悯之站起身，动作略显匆忙，声音虽竭力维持平稳，却透露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好的，我明白了。柳小姐，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个紧急的会诊，今天恐怕只能先到这里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糖罐里摸出一颗桂花糖放在她面前，便匆匆转身离开咨询室了。
这是他极少有的失态。
柳絮音怔在原地，看着那颗孤零零的桂花糖，心中一片茫然。
或许……他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吧。
— — —
那把古琵琶的修复工作陷入了僵局。
它的音孔边缘需要一种特殊的珍珠镶嵌，形状和光泽都并非市面上寻常货色能替代。
“独特，却并非独一无二，”柳絮音沉吟着，指尖轻抚过琵琶上那处细微的凹痕，“莫非……必须要找到最初，从它身上脱落的珍珠才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挥之不去。
而奇妙的是，每当她近乎执念的追寻时，命运似乎总会给予指引。
她曾在一家隐匿于栖霞省老街深处的发饰店里，见过一枚极其相似的珍珠，正嵌在一只旧银簪上。
当她指尖正触碰到那冰凉圆润的珠体时，一段鲜明的画面涌入脑海：
潺潺溪边，一位身着水色衣裙的少女正赤足坐在青石上，嬉笑着将清澈的河水泼向身旁的男子。
水珠在阳光下闪烁，溅湿了男子的衣摆。
那男子也不恼，只是侧过头，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低声唤了一句：
“梦梦。”
那声音……竟与温悯之一模一样。
柳絮音猛地收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这段意外窥见的过往，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对这把琵琶所有故事的好奇。
它曾经的主人是谁？
那位被唤作“梦梦”的少女，与温悯之又有什么关联？
所有的线索，都似乎隐隐指向一个地方。
柳絮音收起工具，做出了决定。
她要去星渚市看看。
— — —
初夏的阳光碎金般洒在蔚蓝的海面上，柳絮音独自漫步在细软的沙滩上，海风带着咸涩的暖意拂过她的发梢。
忽然，她左手臂内侧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热感。
她低下头看去，皮肤之下，那串自去年初秋遇见温悯之便悄然浮现的金色数字，正无声的急促闪烁，如同某种精准的预警机制。
它如同倒计时般不断地流逝，而每一次闪烁，都只意味着一件事。
她下意识的抬头，目光掠过海滩。
果然，在不远处的粼粼波光旁，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温医生。”柳絮音开口，声音混杂着海风，显得有点轻。
温悯之闻声转过头，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仿佛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温和去带着几分刻意的距离感：“柳小姐，下午好。”
“柳小姐怎么来星渚了？”他问，视线却似乎不敢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来找修琵琶的材料，”她如实回答，目光扫过他略显匆忙的样子，“你呢？”
“来看看朋友，顺便处理点事。”他的回答简单而模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只有海浪声持续地拍打。
“那我……还有事，先走了。”温悯之率先打破沉默，微微颔首，便转身欲离开。
“好。”
柳絮音看着他几乎称得上匆忙的背影，心底漫上一阵清晰的钝痛。
自从上次在诊所，她向他坦白了自己那匪夷所思的能力之后，他似乎就有意无意地逃避她。
每一次见面都变得更短，每次对话都更像例行公事。
海风吹在身上，忽然带来一丝凉意。
柳絮音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她心里，带来一阵混杂着懊悔和难过的酸涩。
她一步步走近微凉的海水，感受着轻柔的海浪一次次漫过脚裸，带来沁人的凉意。
低下头，沙砾间一个形似贝壳的物件吸引了她的注意。
它表面附着着岁月的痕迹，却隐隐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光泽。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她正在寻找的东西。
她俯身从海水中将它拾起，入手才惊觉这并非天然贝壳，而是由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成的硬质盒子，木质特殊，触手温润。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这奇特的盒子，发现那内壁似乎雕刻着细密的字迹，虽被海水腐蚀得有些模糊，但她心想，带回去仔细修复，应该能看清内容。
盒中静静躺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当她指尖触碰到那颗珍珠的瞬间，一段鲜活的画面猛地之脑海：
一位身着素雅旗袍的女子与一位穿着挺拔中山装的男子，并肩于月光下的礁石上。
他们各自手持一颗珍珠，神情专注地在其上刻下小小的字迹，随后将两颗珍珠一同放入这个贝壳状的盒中，合力将其抛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浪花卷起的那一刻，他们相视而笑，对着苍茫的海天放声大喊：
“下辈子，我一定再来找你！”
画面戛然而止。
柳絮音回过神来，心中了然：“少了一颗。”这盒中本该有两颗珍珠，另一颗早已被人取走了。
“会是谁呢？”她不禁暗忖。
将贝壳和珍珠仔细收好，手机恰好震动起来，是好友出于发来的信息：
「音音，我会元祚老家这边了！看到你发的朋友圈，晚上一起吃个饭呗！顺便给你介绍几个这边的朋友。」
柳絮音指尖轻点，回复了一个字：
「好。」
— — —
星渚的夜晚，灯火在湿润的海风里晕开一片暖色的朦胧。
柳絮音循着初语发来的地址，找到那家临海的酒店。
刚至门口，便看到初语笑着朝她挥手：“音音，这里！”
她快步走去，随初语步入装潢雅致的包间。
“音音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柳絮音寻声望去，竟是阮知予坐在里面。
“予予？”她有些惊喜。
“你们认识？”初语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当然认识！”阮知予笑起来，“几年前，我在栖霞读高中时，就常找音音姐姐，跟她学怎么修复老物件，听她讲古乐器的故事。”
柳絮音也想起来那段时光。
眼前这个女孩总会带着各种新奇的点心和话题跑来工作室，那叽叽喳喳的陪伴，确实让她阴郁的心绪晴朗了不少，发病的次数也悄然减少。
但她感觉那个女孩的心中也有阴霾。
“那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柳絮音看向初语和阮知予。
“这你就跟不上时代啦。”一个带笑的男生从门边传来。
柳絮音回头，看见宋元祚斜倚在门上。
“这是宋元祚，音音。”初语介绍道。
“你好啊，柳絮音！”宋元祚笑着打招呼，随即侧身将藏在身后的人轻轻推出来，“刚去接了这臭小孩过来。”
被他推出的少年蹙着眉，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宋元祚不以为意，反而侧身凑近初语说：“这小孩，脸真臭。前几个月我们在别的……‘地方’见的时候还是个活泼少年呢！”
初语看了看那名叫林惟清的少年，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而林惟清在看到阮知予的瞬间，眼神几不可察地怔松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成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介绍一下，这是林惟清。”宋元祚说道，“我还有个朋友一会儿到。”
众人落座，气氛微妙得有些安静。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来人竟是温悯之。
“温医生？”柳絮音有些意外地开口。
“柳小姐，你好。”温悯之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她，颔首回应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顿饭后，柳絮音才陆续知道，温悯之竟是在星渚长大的，妈妈是栖霞人，如今也长居栖霞的精神疗养院，他为了便于探望，才在栖霞开设了诊所。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温悯之竟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温氏家族少爷。
席间，宋元祚刷着手机，忽然挑眉道：“呦，温氏集团将由苏知瑾负责了？悯之，你真舍得啊。”
“我本就不是经商那块料，”温悯之语气平淡，“交给他，我很放心。”
“这已经是你第3次这么说了。”宋元祚脱口而出。
“什么？”温悯之面露疑惑，“我才说一次说这件事。”
宋元祚顿了顿，随即摆摆手：“……没事。”
柳絮音听着这番意味深长的对话，心下微动。
她也顺手翻看了近期的新闻，注意到一条关于苏氏与阮氏失散多年的女儿已被寻回的报道。
聚会散场时，宋元祚自然地安排道：“我们先走了。悯之，你送送柳小姐吧。”
“嗯。”温悯之应下。
夜色渐深，他转向柳絮音，声音依旧温和：“柳小姐，走吧。”
— — —
车窗外的流光掠过温悯之的侧脸，映得他神情有些明灭不定。
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露着一丝紧绷。
“我只是想知道。”柳絮音坚持道，目光落在他的侧影上。
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语气听不出波澜：“没想什么。只是觉得……你的能力很特别。”
“真的吗？”她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你真的不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真的。”这一次，他回答的很快，几乎脱口而出，“我从未那样想过，我说过这个世界……万事皆有可能。”
“那你为什么之后一直躲着我？”她终于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直接抛了出来。
车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只剩下引擎的地幔和窗外的风声。
许久，温悯之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以后，你会知道的。”
温医生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音音的能力是礼物还是诅咒？
星渚的海风里，藏满了前世的珍珠与誓言。
下次更新，揭晓贝壳盒里的秘密字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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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珍珠蚀旧梦，星渚遇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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