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风带着白日的余温，轻轻拂过诊所的小院。
天幕上，星光点点。
柳絮音怀抱着诊所那只慵懒的猫，温热的皮毛贴着她的手臂。
她蹲在花圃边，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些白日里总是追逐烈日的向日葵。
此刻，它们低垂着沉甸甸的花盘，仿佛在夜色中陷入了沉思，收敛了灿烂夺目的姿态。
她想起温悯之的那句低语“可它只是追着光跑，并不快乐呀……”
指尖轻轻拂过略显粗糙的茎杆和宽阔的叶片，她试图感受这些沉默生命的情绪，却只触碰到夜露的微凉。
怀中的猫不安分地动了动，发出一声轻轻的“喵呜”，似乎在回应她无声的探究。
“想好去哪里吃饭了吗，柳小姐？”
温悯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地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他刚送走最后一位访客，声音里带着一次工作后的疲惫，却依旧熨帖。
柳絮音闻声抬起头，星辉落进她的眼眸。
她怀中的猫“喵呜”了一声，跳开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藏不住那份期待：“没想好……温医生，我能不能……尝尝你亲手做的饭？”
温悯之显然没料到这个请求，怔了一下。
灯光在他镜片上掠过一道细微的光，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他沉默了片刻，那短暂的间隔里，只有夏虫在低声鸣叫。
最终，他点了点头，唇角牵起一个浅淡却真实的弧度：“行吧。柳小姐有想吃的？”
柳絮音的心因他这个笑容轻轻落回实处，她摇了摇头，语气变得轻快而信赖：“你擅长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行。”他应得简洁。
— — —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平稳的低鸣。
柳絮音闭着眼，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
她能感觉到，今日的温悯之，似乎卸下了前些日子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回避与疏离，变得更为坦然，仿佛在无人知晓的内心战争上，已然做出了某种决断。
隐约间，一股清甜馥郁的桂花香气钻入鼻尖。
她微微蹙眉，现在是夏季，还未到桂子飘香的时节。
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窒。
模糊的光影中，竟有点点金黄的桂花凭空浮现，悠然飘落，如梦似幻。
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一片晶莹的桂花瓣轻盈地落在她的掌心。
顷刻间，一股灼烧般的剧痛自掌心炸开！
那瓣桂花在她眼前骤然消散，化作一个灼灼发光的，银蓝色的「∞」符号，映入她的皮肤，随即隐没不见，只留下隐约的刺痛感。
“叮——”
手机清脆的提示音骤然将她拉回现实。
柳絮音猛地喘了口气，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诡异的灼痛感，皮肤却完好无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她解锁屏幕，一条消息赫然来自云无咎：
「限期相爱，勿留遗憾」
她心头一紧，飞快地回了一个「？」。
对面却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应。
这莫名的讯息和方才的幻想让她心绪不宁，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驾驶座上沉默的温悯之。
“云无咎，”她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未察觉的急切，“他刚刚给我发了条消息，又是‘限期相爱，勿留遗憾’，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是什么人？”
温悯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但他依旧目视前方，保持沉默，没有回答她的任何一个问题。
柳絮音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她困惑地低下头，目光无意间扫过温悯之搭在档位上的右手。
就在那一刹那，他右手的手腕内侧，一个极淡的，仿佛由内到外透出银蓝色的「∞」，正微微发光，随即迅速隐没。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这是什么？
电光火石间，另一个画面撞入她的脑海。
好友初语有一次弯腰捡东西的时，锁骨下方似乎也隐约闪过一个类似的印记！
她立刻拿起手机，带着一种求证般的急切，给初语发去消息：
「阿语，你认识一个叫云无咎的人吗？」
消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复。
正当她盯着屏幕焦灼不安的时候，“叮——”的一声，另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来自宋元祚：
「他啊，别担心，是你以后的上司~」
后面还跟着一个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柳絮音盯着这行字，非但没有豁然开朗，反而陷入更深的迷雾之中。
上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 —
“到了，柳小姐。”温悯之的声音温和地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唤回。
走进他的家，室内是简约而有序的，冷色调的装饰透着一丝不苟的整洁，却莫名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疏离感，空气里仿佛漂浮着无声的痛楚，让人的心不由得微微收紧。
她的目光背窗台上一盆焉头耷脑的绿植吸引。
它蜷缩着叶片，显得无精打采。
柳絮音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缺乏生气的叶片。
就在触碰的瞬间，一段模糊的感觉涌入心头。
她仿佛“看”到一颗种子被随意的丢弃在角落，艰难发芽后又被虫蚁啃噬，在风雨中飘摇挣扎，就在它濒临枯死时，被双手小心地捧起，用清水细细浇灌，带回了这个家。
那双手，属于温悯之。
在她的轻抚下，那盆绿植仿佛被注入了生机，蜷缩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舒展开来，重新透出些许绿意。
柳絮音清晰地感知到，这株植物并无言语，却承载着一股强烈的，想要诉说什么的痛苦本能。
她环顾四周，这里的每一件物品，一把孤零零的椅子，一个摆放过于整齐的杯子，甚至墙壁上空白的痕迹，似乎都寄托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微风穿过半开的窗户，拂过书桌上一本摊开的笔记本。
纸张上的字迹工整认真，力透纸背，可那规整之下，却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正试图通过这种极致的专注，来短暂的转移或遗忘某种刻骨的痛苦。
她的视线瞥见桌角一份露出半截的文件，标题是：“……晨曦精神疗养中心”。
她想起，那是温悯之的母亲，温诺女士所在的疗养院。
她下意识拿出手机，刚想在搜索框内输入“晨曦精神疗养中心”，温悯之的声音就从厨房方向传来：“可以吃饭了。”
桌上的饭菜简单却精致，冒着温暖的热气，香气四溢。
饭后，柳絮音忽然想起什么，她开口道：”温医生，明天下午有空吗？”
“嗯……看情况吧，有什么事吗？”温悯擦拭着手中的水杯，抬头问道。
“如果你明天下午有空的话，能不能来一趟栖霞博物馆？”
温悯之看着她眼中认真的期待，点了点头：“好，我尽量。”
“那……还有，”柳絮音犹豫了一下，声音轻了些，“温医生，能不能别总是叫我‘柳小姐’了？听着……很生疏。”
温悯之明显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他轻轻换了个称呼：“絮音。”
这个称呼显得全名亲近，却又巧妙地保持了一种恰到好处的边界感。
柳絮音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心头微动，思绪不由得飘向那个神秘出现又留下警告的云无咎。
她有点期待，又有点不安，不知何时他会再次联系自己。
这时，一阵熟悉的琵琶旋律响起，与诊所循环播放的那段一模一样。
温悯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悯之。”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声音极力维持着冷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了，知瑾？”温悯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关切。
“我遇见他了。”
柳絮音见状，礼貌地向旁边走去，她没有听人讲电话的习惯。
她不经意间碰到了书架边缘的一本书。
在她弯腰拾起的瞬间，指尖与书封触碰，一段汹涌的，属于他人记忆的洪流猛地冲入她的脑海。
她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抱着这本书，在图书馆与一个俊俏的男子羞涩相遇。
在喧闹的聚会中，她站在二楼，与楼下的他隔着人群默默对视，眼中只有彼此。
后来，他们瞒着父母偷偷相爱，那段时光美好得如同偷来的蜜糖。
直到女子发现自己怀上了男子的孩子，她满心欢喜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却意外听见了他与他父亲激烈地争吵。
“你必须去和阮氏集团的千金联姻！”
“凭什么？”
“家族利益，高于个人爱情。”
她含泪默默离开。
经过一夜痛苦的挣扎，她找到了男子，说出了自己绝望的决定：她是爱他，但不愿成为他的负累。
后来，她强颜欢笑，参加了他的婚礼。
盛大的婚礼上，却有三个人脸上没有一丝喜悦。
一个偏执的男人趁机找到她，以她与那位少爷不容于世的爱情为把柄，逼迫她嫁给了他。
婚后，只有无尽的谩骂，沉重的操劳和频繁的殴打。
她将所有痛苦深深藏于心间，竟然完美地瞒过了她日益长大的孩子，以及那个她曾经深爱，如今已身居高位的男人。
直到温悯之18岁那年，那个施暴的丈夫与当年逼迫联姻的老家主相继离世。
真相才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的冲垮了一切伪装。
那位已成为家主的旧日的爱人得知了一切，他与阮氏的千金解除了婚约，并毫不犹豫地分出一半家产股份作为补偿。
而那位骄傲的阮氏千金，却一分未取，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手创立了如今赫赫有名的Y氏集团。
旧日的爱人将她从苦海中接回身边，悉心照顾，试图弥漫错失的岁月。
然而，就在他们曾经约定要共同庆祝的恋爱纪念日的那天，在极致的幸福与巨大痛苦的回忆的双重冲击下，她紧绷了半生的神经终于断裂，她疯了。
当她从那沉重的记忆中回过神，一阵微风恰好翻动书页，露出里面那朵干枯的桂花。
花瓣早已褪成脆弱的黄褐色，仿佛一触即碎，却仍保持着完整的形态，被时光定格在书页之间。
柳絮音呼吸微滞。
这朵藏在痛苦文字间的干花，像是一个沉默的温柔句读，无声诉说着那段过往中，或许也曾被小心翼翼珍藏过的甜。
— — —
“絮音，需要我送你吗？”温悯之挂完断电话后，眉宇间还藏着一丝未散尽的忧虑。
“啊，不用。”柳絮音感到头有些昏沉，那些沉重的记忆仍在脑中盘旋，“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她独自离开温悯之的小区，思绪纷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公园的湖边。
夏夜的湖边静谧无人，只有几声断续的虫鸣。
她绕着湖心不在焉的走了几圈，凉风稍稍吹散了郁结的心情。
走着走着，她忽然感觉身后似乎有另一个脚步声，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心下一动，故意加快脚步，在路径转弯处猛地一闪身，躲进了一棵大树的阴影里。
那脚步声果然急促地跟了上来，在她消失的地方戛然而止，带着明显的迟疑。
柳絮音屏住呼吸，从树后悄然绕出，突然出现在那人背后。
“啊！”温悯之被吓得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看清是她后才松了口气。
“温医生，”她双手叉腰，故作生气地歪头看他，“跟着我绕湖走了好几圈，想干嘛呢？”
“……我看你出门时状态不好，不放心。”他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无奈，又带着坦诚的关切，“就跟来了。”
“这样啊，”她的语气软了下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那……一起走走。”
“好。”
两人并肩沿着湖畔沉默地走了一小段，波光在黑暗中轻轻晃动。
“不过，”温悯之忽然开口，侧过头看她，眼里有真实的好奇，“你刚才是怎么发现我的？我自认为跟得还算隐蔽。”
柳絮音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突然狡黠一下，故意拉长了语调：“因为，你的……”
她故意顿住，然后飞快地吐出舌头，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不告诉你！”
温悯之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
月光下，柳絮音看着他难得的轻松笑容，心里却轻轻响起另一句话：
温医生，你脚步里藏着的痛苦，和别人的……完全不同啊。
写这一章时，指尖仿佛也沾上了夜露的微凉与旧书的尘埃。
音音的能力越来越敏锐了，可每一次触碰带来的不止是真相，还有更深的痛楚。
∞烙印，温目的往事，云无咎的警告……
下一章，博物馆之约，他会不会来？
而那个说着“勿留遗憾”的云无咎，又会何时再现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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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桂痕印约与无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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