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动，停在了某一页。落地灯的暖光为他的银发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清晰：
"'灵魂的可怕疾病是感官的慢性病，正如为了治愈身体的病痛，人们必须忍受极大的痛苦...'"
我认出那是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沈霁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流淌，像一条暗涌的河流。他念得很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仿佛在品味文字背后的深意。我靠在沙发里，听着他念那些关于美与堕落、灵魂与表象的句子，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滴轻轻敲打着玻璃，与沈霁的朗读声交织在一起。房间里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和我们的呼吸声。他念到道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画像会变老而自己永葆青春时，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共鸣。
"'我会老去，变得可怕、可怕。而这幅画将永远年轻...'"
我低头看着沈霁的侧脸，灯光下他的轮廓如雕塑般完美。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他继续念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停了下来。房间里一时只剩下雨声。
沈霁合上书，将它放在一旁的地毯上。他抬头看我，目光落在我脸颊的颜料印记上。
"洗不掉？"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
我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触碰那块皮肤。颜料已经干涸，渗入了皮肤纹理，像一块无法祛除的胎记。
沈霁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那块印记。他的手指微凉，触感却意外地温柔。
"没关系，"他说，"这样很好。"
他的目光如此专注，靛蓝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深邃而温柔。一种奇异的冲动突然攫住了我。我俯下身，在沈霁略显惊讶的目光中，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个吻与之前在画室里的截然不同。没有颜料的苦涩，没有松节油的刺鼻，只有沈霁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和他唇上残留的红茶味道。我吻得很轻，几乎是试探性的，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渴望与怯意。
沈霁没有动，任由我的唇贴着他的唇。当我想要退开时，他的手却突然扣住了我的后颈，阻止了我的逃离。但他没有加深这个吻，只是保持着这个轻柔的接触，仿佛在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最终是我先退开。沈霁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他松开手，嘴角微微上扬。
"为什么？"他问，声音很轻。
我摇摇头，无法回答。也许是那本书，也许是雨声，也许是他在灯光下念书时专注的侧脸——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我这么做，只知道那一刻，我想吻他。
沈霁似乎并不需要答案。他伸手将我垂落的一缕湿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廓，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去睡吧，"他说，"明天还要早起。"
我点点头，却迟迟没有起身。窗外的雨声渐大，房间里却仿佛有一个温暖的结界，将我们与外界隔开。沈霁拿起那本书，重新翻开，但没有继续读，只是随意地翻动着书页。
"沈霁，"我忽然开口，"你觉得...道林最后为什么要毁掉那幅画？"
他停下翻书的动作，思考了一会儿。
"因为他终于明白，"沈霁的声音很平静，"无论他逃到哪里，那幅画都是他无法摆脱的一部分。毁掉它，就是毁掉他自己。"
我沉默下来。沈霁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关掉了落地灯，房间顿时陷入昏暗，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车灯在墙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睡吧，"他再次说道，这次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在黑暗中，我点了点头。起身时，沈霁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足以让我停下。
"晚安，"他说，声音低沉，"...我的印记。"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心脏。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松开，走向卧室。
走廊很暗，只有浴室门缝下透出的一线光亮。经过浴室时，我鬼使神差地推开门，摸索着按下电灯开关。
刺眼的白光下，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我的脸——湿发凌乱，宽大的睡衣，以及左脸颊上那块顽固的靛蓝印记。我凑近镜子，仔细观察那个印记，发现它的形状隐约像一只展翅的蝴蝶，又像是一滴被晕开的眼泪。
我伸手触碰镜面，指尖与镜中自己的指尖相抵。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镜中人与我并非同一个人，而是某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这个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我眨眨眼再次看向镜子时，那种错觉已经消失了。
关上灯，我走向卧室。沈霁已经不在客厅，他的卧室门紧闭，门缝下没有光亮透出。我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窗外，雨声渐密。我躺在床上，听着雨滴敲打玻璃的节奏，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那块颜料印记。沈霁说"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这句话在我脑海中回荡，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但此刻，在这个雨声潺潺的夜晚，我只想记住他念书时温柔的侧脸，和他唇上那抹红茶的微涩甜香。带着这些记忆，我慢慢闭上了眼睛，任由睡意将我拖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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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99
晴天遇雨99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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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沉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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