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的风像裹着砂砾的冰冷手掌,抽打在脸上。废弃的青山精神卫生中心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坡地上,如同一具被岁月风干的巨大骸骨。斑驳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砖石,黑洞洞的窗户如同被挖去眼球的眼眶,沉默地凝视着不速之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霉菌和某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和药物残留的混合气味,比画室里松节油与腐果的气息更加腐朽,直钻肺腑。
我站在锈迹斑斑、早已扭曲变形的铸铁大门前,手中紧握着两样东西:口袋里那片冰冷的剃须刀片,以及掌心里那颗刻着锈蚀窗户和名字的药片——“沈霁”。这两个字像烙铁般灼烧着我的神经。我是谁?这个终极的疑问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每一寸摇摇欲坠的理智。来这里,是为了寻找答案,还是为了确认一个足以将我彻底摧毁的真相?
四楼那扇被铁条贯穿的窗户——药片上刻着的窗户——正渗出暗红色的光晕,如同溃烂的伤口。
"你终于来了。"沈霁的声音贴着耳廓滑入,银白长发垂落在我肩头,发梢缠绕着我的手指,"我等了三年零四百一十五天。"
我攥紧口袋里的剃须刀片,药片边缘硌着掌心。药片背面刻着沈霖,我的名字。但沈霁在镜子里用我的唇微笑时,那粒本该属于我的泪痣,正缀在他的眼尾。
大门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了死寂,如同垂死巨兽的呻吟。门轴转动时抖落的铁锈簌簌落下,像凝固的血屑。门内,是无尽的、粘稠的黑暗,混合着灰尘和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消毒水残迹的冰冷空气刺痛了气管,却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迈步踏入。
黑暗瞬间吞噬了身影。只有身后大门缝隙透入的惨淡天光,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不断缩小的光带。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激起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鼓膜上。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阻力。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悬浮、舞动,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牵引,我找到了通往住院部的楼梯口。楼梯是粗糙的水泥台阶,扶手早已朽烂断裂。向上望去,楼梯盘旋着隐入更浓稠的黑暗,像一个通往深渊的巨口。墙壁上残留着一些早已褪色剥落的指示牌,字迹模糊不清,如同垂死者的呓语。
沈霁的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体温比尸体还低,却让我后腰窜起一阵战栗的酥麻。他的鼻尖蹭过我的耳垂:"害怕看见自己对我做过什么?"
走廊墙壁的霉斑蜿蜒如交缠的指痕。空气里飘着福尔马林和腐烂苹果的甜腥,混合着更隐秘的气味——沈霁身上那种松节油混着冷霜的气息。三年前的血渍在墙角发黑,我踩上去时,粘稠的触感像踩进他靛蓝色的瞳孔。
"数数看?"沈霁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强迫我触摸墙上的刻痕。SL,我的名字缩写被四百一十五道竖线贯穿。他的胸膛紧贴我的后背,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不对,那分明是我的心跳。"你每天来喂我吃药,然后在这里刻一道。"他的犬齿轻咬我耳尖,"像在记录我们的婚期。"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地上散落的碎玻璃、扭曲的金属支架和不知名的污秽。橡胶鞋底踩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三楼。空气更加阴冷潮湿,墙壁上渗出的水渍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走廊两侧是无数紧闭的房门,门牌号大多锈蚀脱落,黑洞洞的门缝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
“哒…”
一个极其轻微、仿佛水滴落地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的走廊尽头响起。
我猛地顿住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心跳如擂鼓。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死寂。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在耳道里回响。
是错觉?还是……这栋建筑本身发出的、属于腐朽和坍塌的声响?
日光灯管突然炸裂,玻璃碎片如雨落下。沈霁猛地将我按在墙上,银发垂落成隔绝危险的帷幕。一块锋利的玻璃停在他眉心,血珠顺着鼻梁滑落,在即将滴到我唇上时,被他用舌尖卷走。
"甜吗?"他喘息着问,染血的唇近在咫尺,"你的味道。"
继续向上。目标明确:四楼。那个刻在药片上的“锁窗”所在之地。楼梯的拐角处,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我凑近,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墙面。
那是一大片干涸发黑、如同巨大污渍般的痕迹。边缘不规则,深深沁入墙体。是血迹?还是某种化学药剂的残留?在痕迹的中心,被人用尖锐的物体,或许是石头,或许是玻璃,刻下了一个粗糙但异常清晰的符号——
一扇被粗重铁条锁死的窗户!线条的颤抖和用力感,与书店门口水泥地上那个血画的符号如出一辙!旁边,同样刻着一个字:「霖」。
又是这个符号!又是这个名字!仿佛一个无处不在的烙印,钉死在这个空间,也钉死在我混乱的认知里。指尖划过那冰冷的刻痕,粗糙的触感带来一阵战栗。是谁刻下的?是陈素娟?是那个“沈霁”?还是……三年前的“我”?
踏上四楼。这里的空气更加凝滞,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合着尘土和某种类似福尔马林的味道。走廊更加破败,天花板多处坍塌,露出黑黢黢的钢筋骨架和断裂的管道。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有远处走廊尽头一扇破窗透进一点模糊的天光,勉强勾勒出扭曲的轮廓。
我的目标——四楼最东侧的房间。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般在意识深处翻滚:冰冷的铁床架,永远蒙着灰尘的狭小气窗,还有窗外那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槐树……
一步步靠近。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仿佛有无数个“我”在同时行走。两侧紧闭的病房门后,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指甲刮擦木板的“沙沙”声,又像是压抑的喘息。是风声?是老鼠?还是……被禁锢在此地的、永不消散的怨念?
终于,站在了那扇门前。
门牌早已不见,只剩下锈蚀的钉孔。深绿色的油漆剥落殆尽,露出底下灰暗的木纹。门把手扭曲变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铁锈。最刺眼的是——门板上,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颜料(或是别的什么),画着一个巨大的符号:
一只没有瞳孔的猫!空洞的眼眶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人。线条同样带着神经质的痉挛感,下方同样是一个孤零零的、用同样暗红颜料写就的字:「霁」。
「霖」在楼梯,「霁」在门前。这两个名字,如同阴阳两极,将我死死夹在中间。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四肢百骸。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毁灭的疯狂。我必须进去!必须看到那扇窗!必须知道锁在里面的,到底是什么!
我伸出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拧那锈死的门把手。
纹丝不动。
门从里面锁死了!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冰冷嘲讽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我耳边响起!是沈霁的声音!
我猛地转身!身后是空荡荡、幽暗的走廊。只有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无声浮动。
“钥匙在你手里,霖。” 他的声音如同贴着耳膜摩擦,“那扇窗,就在里面。”
钥匙?那颗药片?刻着窗户和“沈霁”名字的药片?
我慌忙掏出药片,冰冷的触感让混乱的思绪暂时一凝。它会是物理意义上的钥匙吗?这太荒谬了!可这整件事,又有哪一件不荒谬?
目光再次投向门板上那只空洞的无瞳猫。它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徒劳。
就在这时——
“喵嗷——呜!”
那熟悉的、如同婴儿夜啼般凄厉尖锐的猫叫声,毫无征兆地在走廊深处响起!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这扇锁死的门内!
黑猫!它在这里面?!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它怎么可能在里面?门明明是锁死的!
“喵嗷——呜!” 叫声再次响起,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穿透门板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感,仿佛就在耳边!紧接着,是爪子疯狂抓挠木门的“嗤啦!嗤啦!”声!急促、狂躁,带着一种被困野兽般的绝望!
声音如此真实!如此清晰!绝不可能是幻觉!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逼得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上。门板在猫爪的疯狂抓挠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小的木屑簌簌落下。那只画在门上的无瞳猫,在昏暗的光线下,空洞的眼眶仿佛正死死地“盯”着我,与门内那凄厉的叫声和抓挠声形成一种诡异的呼应。
“它在等你开门。” 沈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悲悯和冷酷的语调,“就像我,一直在等你…想起一切。”
“打开它,霖。” 他的声音如同催眠,“用你的‘钥匙’,打开这扇‘窗’,也打开…锁住我们的过去。”
“看看里面是什么。”
“看看…你到底是谁。”
我死死攥着那颗刻着窗户和“沈霁”名字的药片,冰冷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门内,黑猫的抓挠声和凄厉的叫声如同地狱的序曲,一声声撞击着脆弱的神经。门板上,无瞳猫空洞的眼眶仿佛是两个吸魂的黑洞。
钥匙…窗户…锁死的门…门内的猫…沈霁的低语…还有掌心这颗滚烫的、铭刻着身份烙印的药片…
混乱的漩涡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几乎要将残存的理智彻底撕碎。我是程霖?还是沈霁?这扇门后,是真相的解脱,还是更深的地狱?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带来辛辣的刺痛。我抬起手,不是因为沈霁的催促,而是被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驱使着,将那颗刻着“锁窗”的药片,狠狠按向门板上那只无瞳猫空洞的、没有瞳孔的左眼眼眶!
就在药片冰冷的表面触碰到粗糙木门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响,从门锁内部传来!
紧锁的门板,微微震动了一下。
门开的瞬间,腐坏的甜味涌出,沈霁趁机将舌尖探入我微张的唇缝。这个吻像吞下一口温热的毒酒,我的膝盖发软,被他搂着腰拖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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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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