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盛,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回荡在国公府的古老常青树中,而常青树的背后便是祠堂,斑驳的光影从剪窗落下,白日曙光洒在一道茕茕孑立的身影上。
景凝知一袭白衣,凌乱不堪的发丝肆意贴在脸颊边和脖颈处,他满眼疲惫,但手中颇有节奏的敲击动作从未停止。
从昨夜他被罚跪祠堂到现在,他在脑海中不断复盘夜行皇宫一事,因为在他精心布置的缜密计划中,似乎已经出现变数。
正当他思量之际,一名婢女踏着夏日的热气,匆匆自外面赶来,其低眉顺眼地垂下脑袋,旋即站定于敞开的门口。
她先是缓缓欠身,然后低声道:“少爷,将军府的应纾公子正唤您过去,他有事要找您商量,家主大人也已经应允此事。”
景凝知闻言,依然没有作为,他眨动疲惫的双眼,不紧不慢地问:“寻我何事?”
“这……奴婢也不知。”婢女如是道。
缄默须臾后,景凝知拨开衣摆缓缓站起身,他的眸中闪过几分不解,眼神晦暗不明,无人知晓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径直掠过传话的婢女,拖着僵硬的步伐往外走,一夜的折磨,让他的膝盖麻木,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景凝知的嘴唇有些发白,却并不影响他要前往将军府的决心,他倒要亲自去看看,那应纾今日又要整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他乘上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驱车赶往将军府。马车内他掀开车帘,将朱雀街的人间烟火尽收眼底,仿佛从前再无此刻安稳。
等景凝知蹒跚着踏入将军府邸时,他被下人领着前往应纾所在的屋子。
可就在他推门而入时,脚跟还来不及站稳,就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祁荀轻点背脊,旋即一道狠厉的拳头瞬间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颊几乎当场发红发肿,钻心的疼痛让他面部扭曲,喉中的声音发颤。
“…你这个疯子!”景凝知小心翼翼捂住被扇红的脸,恨不得用视线把对方捅穿。
祁荀还不解气,他刚要伸手继续打下去时,一旁的应纾终于看不下去,忙不迭起身上前把两个人分开,“再打他就变傻了。”
死里逃生的人哪还顾及这么多,他死死盯着景凝知,旋即颤抖着声音对应纾说:“你先回避,我有话要同他谈。”
“那你们保证,不许趁我不在,就出手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知道么?”应纾双手交叠在胸前,不放心地提醒道。
祁荀忙不迭点点头,“我答应你。”
等应纾关上门离开后,祁荀扭头扫视景凝知,出口语气有些冲,“我究竟何处得罪过你?每每陷我于死地,凭什么?”
“是你犹豫再三,与我何干?”景凝知上下打量站在自己眼前的人,见对方安然无恙后,一直悬起的心才堪堪落定。
闻言祁荀压低声音,冷冷道:“若非你带我夜行皇宫,怎会发生这种事?”
“这是变数……”
“别同我道变数,这都是你逃避责任的托词。”祁荀毫不犹豫打断对方的话,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所有的一切,你都知道,包括雁南归忽然出现,也是你干的,是你一直在拿那些信威胁她,而你嘴上说要以身入局,其实你从头到尾都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你真以为我对此一无所知么?”
“知道又如何?”景凝知的眼神逐渐变得狠厉,他不紧不慢地靠近祁荀,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沉,“我就是卑劣,我偏要片叶不沾身,有你们这帮蠢货去送死足矣,我没必要被你们拉下去。”
顿时祁荀别开脸,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握住,他早就知道景凝知是这种顽劣之徒,又何必苦苦盼望对方能够迷途知返。
“行。”祁荀不愿纠缠,他抬眸望向景凝知,语气平淡如水,“你随便。”
话音未落,他扬声朝门外喊,“应遇恩,时候不早,你安排人送景丹回去罢。”
下一刻,景凝知忙不迭抬手拽住他的手腕,旋即迫切地发问:“你不回去?”
祁荀想也不想便挣脱开对方的手,不忘往后退一步,“应遇恩早就已经同先生交代过,所以这几日我可以留在将军府。”
“你留……”景凝知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推门而入的应纾用手臂一把勾住脖颈,把他往外拉的同时,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应纾脸上的笑意渐浓,他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好啦,我们景小公子现在该乖乖回家用膳,否则景相会非常担心你的。”
“应遇恩,你能不能别总是突然出现打断我的声音!”景凝知百般挣扎,却不敌应纾的力气,于是他无力控诉道:“赶紧放开我,别老用哄小孩的语气同我说话。”
“我可是大你足足三岁,怎么就不是小孩?我没让你唤我一声哥哥,都算是给你面子。”应纾厚着脸皮调侃道。
随着景凝知的呼喊声越来越远,祁荀立在门边看向空无一人的长廊,仿佛景凝知没有来过,他暗自舒口气,心中的烦闷消减。
待应纾大汗淋漓地回来后,祁荀为其倾倒一杯茶,伸手递给对方,“消消暑。”
应纾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慢吞吞地坐下来,伸手捏起搁置在冰鉴中的凌含在嘴中,至此热气才慢慢退散。
“好热。”应纾伏在桌上低低抱怨道。
听闻此番言语,祁荀心想自己现在寄人篱下,总归是要为应纾分忧,索性他按住对方欲图拿起凌的手,缓缓启唇道:“不可服用太多,容易腹泻,不如我去膳房为你做一碗绿豆汤,以前我经常做……不难喝。”
只听应纾“噗嗤”笑出声,他看着祁荀浅笑道:“你为何还要加后面三个字?韶玉,天地可鉴,我从未质疑过你的能力。”
“我……”祁荀欲言又止,他停顿三息后,才堪堪出声,“我是怕你吃不惯。”
“无妨。”应纾撑住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会吃完。”
祁荀微微一愣,不知不觉点点头。
半晌过后,他便从膳房中端着一碗刚刚做好的浓稠绿豆汤走出来。
应纾拿起勺子浅抿一口,脸上的笑容不自觉流露出,“韶玉,这也太好吃了!”
祁荀缓缓挤出一个笑容,他半阖眼眸,坦然地说:“大概是因为家中的阿弟也喜欢喝绿豆汤,曾经每到这种时候,他总缠着我给他做,久而久之,手法也就娴熟起来。”
在祁荀说话间,应纾已经把整整一碗绿豆汤喝完,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谁知祁荀刚要把空碗收回去,却被应纾忽然扯住衣袖,“那个……”
“嗯?”祁荀低头看向身侧的人。
一时之间,他竟然从应纾的笑容中看出几分不怀好意,“你要做什么?”
只见应纾厚着脸皮喊道:“阿荀哥哥,能再给我做一碗绿豆汤么?就一碗。”
“你这是何意?”祁荀的脸色微变,他忙不迭缩回衣袖,正色道:“你若是还想吃,我再去膳房给你做一碗便是。”
“遇恩,你不必这般同我说话。”
应纾忽然站起身,表情有些委屈,支支吾吾许久方说:“我……我不过是——想让你开心些,我知道你弟弟的事,所以才……”
“谢谢。”祁荀凝重的表情逐渐消失,他淡淡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应纾见对方的话音忽然停顿,心头一紧,忍不住追问道:“但是什么?”
“不如我教你怎么做,日后你总不可能在想喝绿豆汤的时,就随时把我找过来给你做罢?”祁荀的语气放柔,颇有耐心。
应纾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兴奋地点头说:“好,祁先生,还望你不吝赐教。”
午后温热的暖阳慢慢变得滚烫,膳房内飘出袅袅炊烟,但腾腾热气也被困在之中。
应纾一手端着冰鉴,一手握住扇子,额间尽是涔涔汗水,即便他把衣袖全部挽起了来,也不能迅速消解体内的燥热。
“韶玉,你不热么?”他不停用冰鉴中的凌降热,还时不时给祁荀扇两下风。
祁荀面无表情,还有些从容自得,似乎完全不被暑气影响,他云淡风轻道:“心静自然凉,还有你别在我后面走来走去。”
“又是心静自然凉。”应纾站定脚步,把脸埋进冰鉴的凌堆中,随即缓缓抬起头,开始跟祁荀哭天喊地道:“我不要心静,我现在就要泡进冷池子里,再也不出来。”
祁荀回头瞥应纾一眼,然后夺过对方手中的扇子,为炉灶下的火堆扇风,“泡冷池子会染上风寒,生病比燥热更难受。”
应纾双手叉腰,老气横秋地说:“韶玉,你分明比我小三岁,怎比我母亲还唠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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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暑气难避又现红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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