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祁荀等人再度踏上前往江南水乡的路。千山相送,青鸟引道,此去再无任何阻碍,再经过半日光阴,便能直抵江南。
祁荀和景凝知是分开乘坐的马车,这是景凝知主动提起的,对方竟然为躲避祁荀,不惜跟往日同仇敌忾的景丘独处。
祁荀得知此事时,顿觉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景凝知也不会莫名其妙改性。
彼时坐在祁荀身侧的平安,轻轻拉住他的手,语气有些困惑,“阿荀哥哥,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景少爷怎就忽然开窍了?”
祁荀无奈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与此同时,道路逐渐宽敞,景凝知所在的马车慢慢与祁荀的马车并持而行。
祁荀刚抬眸便对上景凝知炽热又毫不遮掩的视线,但在他困惑时,对方忽然皱眉,脸上泛起几分不悦之色。旋即景凝知迅速拉上车帘,仿佛避他如蛇蝎鬼魅。
方才的画面都被祁荀尽收眼底,顿时他忍不住讽刺地冷笑几声,他于心中暗自腹诽,今日的景凝知竟同昨夜判若两人,任谁也不敢信,对方夜里的温柔是真实存在的。
他不禁喃喃道:“这人是被夺舍了?”
“嗯?阿荀哥哥,你在说什么?”一旁的平安不紧不慢地凑过来问道。
“无事,不必在意。”祁荀摆手道。
直到未时,温暖的日光洒入缓缓流动的乌兰江中,好似万千洁白银碎,熠熠生辉。
当国公府的马车顺利驶入北安城内,自外流淌入城内的乌兰江延绵不断,陪着他们在街头巷角辗转,最终抵达烬府门前。
烬府的家主很年轻,其名为烬归尘,年芳二十有五,现任北安城知州。至于烬归尘自身的经历,祁荀所知的不多,对方的父亲早逝,愛妻也在不久前撒手人寰。
据坊间传闻所言,烬归尘长相昳丽、身姿卓越,乃北安城人尽皆知的小潘安。
烬归尘非但家境富庶,在官场上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令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是,对方竟主动迎娶出身平平的桑氏,甚至这桑氏长相奇丑无比,人人都避之不及。
世人皆言,烬归尘之所以迎娶桑氏,是拿其作棋子,因为他想降低众官员的戒备,以此在暗地里趁机垄断北安的所属权力。
但也有人说,烬归尘曾与桑氏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于情分而言,应当如此。
至于这些流言蜚语孰真孰假,便不得而知,若是妄加揣测,倒也有失礼数。
祁荀刚下马车,欲抬脚跟随景丘进入烬府时,却不料走在最前方的景丘忽然顿住脚步,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和去路。
“……先生?”祁荀愣愣地望着对方。
景丘的眉目凌厉,眼中未曾显露半分情绪,只听他不紧不慢地启唇说:“十字南街的深巷里,有座废弃旧楼,你且爬上去,立在最高处,自上而下眺望,日落前归来,把你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告知予我。”
闻言祁荀不禁拧眉,他没想到景丘会让自己做这种事,登高望远的风景确实不错,但他又能从中悟出多少肺腑之言。
思及至此,最终祁荀还是领命而去。
由于他从未来过江南的北安城,导致他对这里极其陌生,甚至离开前景丘也没有告知他,关于十字南街的具体位置,以至于他现在四处寻找起来有些吃力。
但他不是没有询问过偶遇的百姓,可他们仿佛对那座楼,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祁荀的话还未问完,他们便已仓皇逃离。
见状祁荀无奈叹口气,他漫无目的地穿梭在长街窄巷里,当他沿着潺潺溪流,走过青石拱桥,来到石板所铸的高坡时,一道狂风陡然飘来,将伫立在祁荀身前的乔木吹折腰,而掩盖视线的枝桠被拨开后,一座高倨于山腰的古楼俨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半悬的金日垂在角楼的勾栏边,斑驳的光影直直照入祁荀黯淡的眸子中。
祁荀心下泛起阵阵涟漪,他忙不迭提脚赶往角楼的方向,心中无比笃定。
等他奔至角楼之下时,一股陈年老旧的朽木气息扑面而来,若是仔细瞧,还能依稀见得遍布于各个角落的蜘蛛银丝。
顿时祁荀心中渐渐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但他还是壮着胆子踱步入内,纵容飞扬的尘灰,在漫漫亮光中飞舞、旋转。
但很快祁荀便发现角楼内的异常,眼前这道通往高处的红木楼梯,上面散步着深深浅浅的脚印,这些脚印都相差无几,似是同一人所为,并且其中最明显的脚印像是刚踩出来的,看来时常拜访此地的人尚未离去。
他小心翼翼地踩上红木阶梯,边走边往上看,许是此处荒废已久,以至于角楼内格外静谧,甚至里外还冒着微不可察的寒气。
待他踏上最后一层阶梯时,角楼四面残缺漏风,但楼外的风光却一览无余。
在祁荀转移视线的刹那,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有野猫闯进来了。”
此话一出,祁荀立刻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位身着白素衣,头戴草帽的男人,对方左手攥着酒壶,右手托住泛红的脸颊,其深邃无光的双目正在上下打量祁荀。
祁荀出于礼节,率先躬身颔首道:“晚辈来此并无恶意,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男人自言自语道,他艰难地撑起醉醺醺的身子,踉跄着走下矮阶,站定于祁荀身前,旋即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只见他扯出一抹笑,俯身淡淡道:“小孩,你可曾听过这座角楼的传闻?”
一时之间,祁荀有些不明所以,他索性不得不摇头回应,“……不知。”
下一刻,男人捧腹大笑起来,眼角还沾染些许清泪,“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祁荀努力按捺内心的情绪,始终保持微笑,只听他如是说:“晚辈初次下榻北安城,先生不妨开门见山,何必同晚辈卖关子。”
男人挺直腰板,眼中尽是期待,他拉着祁荀往凭栏处走,语气豪迈又沉稳,“这座角楼是我曾经的故居,而角楼之下的每寸风光,都是由我挥笔倾洒下的。”
祁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对方握住的手,谦卑依旧,“如此而已,想来先生是名……诗人?”
“不。”男人当即抬手打断他的话,表情愈发严肃,“吾乃徽宋最后一位先知。”
“先知?”祁荀仿佛是听到什么可笑之言,这天底下若真有未卜先知的人,天子又何惧盛世不太平,民生难相依。
男人知道祁荀不信自己的话,但他也不气恼,他默默走向后方的藏书柜,从布满蜘蛛丝的柜子里取出一沓泛黄的纸页。
“小孩,你别不信,这些都是我曾经提笔写下的预言事。”男人将纸页悉数塞进祁荀的怀里,拍拍胸脯,格外笃定地说:“你且看看,这些事中,你可有遭遇过?”
既然对方都这般说,祁荀也没有婉拒的理由,他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把这沓厚厚的薄纸上的字全部通阅。
起初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神奇之处,因为这上面所写的灾旱洪涝,几乎年年都有,相邻食人肉以苟活,他从前也不少见。
但当他翻到最后一张时,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收紧,上面仅仅写着寥寥几笔——
红衣摧折
玉兰凋零
陈年旧事匆匆
此生只为故人赴死
等祁荀读完最后一个字时,瞳孔骤缩,他险些因为手抖,让这些纸页随风飘去。
他反复斟酌思量,手里的这张薄纸已经泛红,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不像是最近写出来的。于是他指着这首诗,颤抖着声音询问道:“……你……你怎会知晓此事?”
男人缓缓勾唇,拿起祁荀手中的薄纸扫视,旋即低笑着说:“我早就说过,我可是先知,小孩,现在你总能相信我的话了?”
祁荀向来是不信鬼神的,更何况还是未卜先知这等荒谬无度之事。
“还不信?”男人脸上的笑意渐深。
祁荀的眉头越皱越紧,但他不能否认自己的亲眼所见,“…先生是如何做到的?”
“此乃天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男人神秘地摇头,但他立刻逆转话锋,“不过你若是想学,我也不是不能教授予你。”
“先生请讲。”祁荀毕恭毕敬地应道。
男人把手搭在他的肩头,认真地说:“你陪我走下去,在市井里逛逛。”
“这恐怕……”祁荀瞬间面露难色,因为他答应过先生,要在黄昏落日前回去。
男人故作忧伤地扶住额角,然后自顾自地说:“我明白,你和他们都一样,瞧不起我这穷酸先知,你也嫌我晦气,是不是?”
“我没有。”祁荀忙不迭否认道。
转眼间男人喜笑颜开,他不轻不重地拍打祁荀的背脊,“那还说什么,走走走!”
后来祁荀被迫跟男人走在大街上,时不时他们还会吸引来不同人的异样目光。
起初祁荀还在困惑,百姓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直到他们慢悠悠地走至卖肉的摊子前,肉摊的老板立刻拔出插在砧板上的菜刀,对方脸色铁青,眼冒红光。
“尹老五,你居然还敢出来!”
三息之内,男人猛地把祁荀推至自己身前,把脑袋缩在后面,任由肉摊老板拿着屠宰的刀,在祁荀眼前左右摇晃。
“别冲动……”祁荀盯着比自己脸还大的屠宰刀不禁瞪大双眼,眼底浮现出几分慌乱,随即他小心翼翼地带着男人往后退。
肉摊的老板面露不悦,这让其变得更加凶神恶煞,“小子,你和他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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