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手写的黄历,纸张粗糙发黄,墨迹是古朴的毛笔字。上面的日期写着“壬申年,春三月,初五日”,还标注着二十四节气、天干地支、吉凶宜忌等内容。
黄历最上方,那几个清晰无比的墨字年号,让桑菀的瞳孔骤然收缩——
【大靖太初四年】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桑菀双手微微发颤,手中的粗陶碗几乎拿捏不住。在脑海中努力搜寻着有限的历史知识,她并不记得历史上有大靖这个朝代!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合理的答案,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是的,她穿越了!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瞬间僵立在原地,手足冰凉,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恩人?桑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葛织云放好茶盘,回头看见桑菀神色不对,盯着墙上的黄历一动不动,不由关切地问。
桑菀猛地回神,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有些发飘:“没……没什么,只是……只是有些累了。”
桑菀怔怔地坐在木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碗的边缘。碗里残留的蜂蜜水已经凉透,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本是在外婆家度假,外婆家在地处偏南的某个小山村。正值阳春三月,油菜花开的正盛,不少游客来往游玩赏景。
趁着周末,他们一家三口也欣然前往,身为汉服爱好者,桑菀特意穿了一身汉服,兴冲冲地跑到田埂上放纸鸢。
玩累了,就在田埂边的凉亭里睡着了。
怎么一觉醒来全都变了!?
她才刚满十七岁,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不说锦衣玉食,也算的上衣食无忧。
父母是农民家庭出身,通过夜以继日的埋头苦读,一步步走出大山,最终用知识改变了命运。
父亲在农科院任职,终日与土壤和种子为伴,田间地头几乎成了他第二个家;母亲自生下她后,就辞去了工作专心在家相夫教子,近些年互联网兴起,母亲凭着一手好厨艺和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成为小有名气的田园系美食博主,开展了属于自己的事业。
他们省吃俭用,给她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如今,她却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
爸爸妈妈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急疯了?找不到她,余生又该如何度过?
光是想象到那个画面,桑菀就觉得鼻子酸的厉害,眼泪夺眶而出,她从小到大从未长时间离开过父母,这次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郊游,不想竟成了永别!
现在她只知道自己所处的朝代叫大靖朝,所在的村子叫落霞村,其余的一无所知。
倘若别人问起她的来历,她该如何回答?说自己是来自未来?恐怕会被当成失心疯!
更要命的是,她没有这个时代的户籍!
在古代,黑户会面临怎样的境况?会不会被官府抓去问责?甚至被当成逃奴处置?种种可怕的猜想让她不寒而栗。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视线,桑菀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才有回去的希望!
首先,得有个合理的身份。
幸好,这里的村民口音与她外婆家的方言有些相似,她每年寒暑假都会到外婆家小住,因此能听懂七八成。
不由猜想,此地或许也是地处偏南的某个小山村。
或许可以谎称自己是从北边逃难来的,但具体要怎么说才能不被人轻易识破,还需要好好思量!
***
天色已是酉时过半,落霞村村中家家户户的烟囱却罕见炊烟,只零星有几处升起淡淡的火气,旋即又被小心地压了下去。
只因时下正是每年一度的寒食节,按大靖习俗,需禁火三日。
葛织云在略显昏暗的灶房里忙碌着,今日原是寒食最后一日,按习俗,合该吃提前备好的冷粟面饼子,就些咸菜便是了了一日的餐食。
可眼下家里有位娇客,更是救了女儿性命的恩人,怎能让人家也跟着啃那又冷又硬的粗食?
葛织云心下过意不去,思忖再三,还是悄悄升了小火,想着至少给恩人做口热乎的汤水。
她从米翁里舀出半碗糙米,往日里就听闻,城里的富贵人家顿顿吃得都是舂过两遍的精米,她观桑菀容貌言谈举止,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娘,想了想,将米倒在石臼里又舂了一遍。
把淘洗干净的白米放入铁釜中慢慢熬煮,又从陶瓮里取出几枚鸡蛋,小心地打散后撒上少许盐巴,准备再蒸一碗蛋羹。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菜园里也没甚么可吃的菜蔬,好在白日里挖的一篮子春笋和蕨菜,现下还放在灶房角落里,正好拿来做佐粥的小菜。
只是蕨菜口感苦涩,必得先用滚水焯过一遍才能吃。她掀开另一个陶釜的木盖,往里添了两瓢清水,放上竹箅子,连烧水带蒸蛋。
趁着烧水的功夫,将春笋剥了外壳,和蕨菜一并用水洗了,春笋切成丝,放上盐、酱油、醋等调料,最后再滴上几滴胡麻油,用筷子拌匀了,一碗鲜嫩爽口的凉拌笋丝就做好了。
做完这些,陶釜里的水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冒热气,葛织云把蕨菜扔进锅里,烫煮了,捞出来投在凉水里,挤干水分,切成段,打算再做个凉拌蕨菜。
这时忽听院外一道粗犷又带着焦急的男声传来。
“云娘!咱家秋妹怎么样了?”
葛织云一听便知是丈夫陈耕回来了,遂出了灶房。
陈耕穿着一身布衣短打、身材结实、面色黝黑,此时已带着一阵风进了院子,见着织云忙问:
“我听李二说咱家秋妹噎食了?孩儿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他额上汗珠滚滚,连肩上扛着的锄头都没来得及放下,显然是听闻消息后一路狂奔回来的。
葛织云闻言,忙用围裙擦着手迎上去,压低声音将傍晚那惊险的一幕,以及桑菀如何救下秋妹的经过,仔细对丈夫说了一遍。
陈耕听完,也是后怕不已,他撂下锄头,急忙几步走到堂屋门口,对着正坐在桌旁略显局促的桑菀便是深深一揖。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救了我家秋妹!大恩大德,我陈耕没齿难忘!”
话语虽朴实,却透着最真挚的感激。
桑菀连忙起身:“陈大哥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谈言谢,当时情况危急,任谁在场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天色渐暗,堂屋里的油灯被点燃,豆大的光芒摇曳不定。
葛织云将饭食一一端上桌,夫妻二人热情地请桑菀上座。
因着寒食的缘故,又是临时准备,饭菜十分简单,葛织云不免面露窘色:“时值寒食,按习俗不得生火,只能以冷食待客,实在是委屈恩人了!”
桑菀连忙摆手:“不会不会,这些已经很好了。”
她看着桌上的饭菜,一碗凉拌鲜笋,一碗凉拌蕨菜,均透着野菜的清新之气。一小碗黑乎乎的咸豆子,大概是古代农家难得的咸味来源。几张看起来有些干硬的粗饼,显然是此前备下的冷食。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碗嫩黄的蛋羹,和一陶盆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方才听到葛织云说时逢寒食节,那这蛋羹和热粥,怕是特意为她破了例。
想着自己初来乍到,又是非亲非故的,人家肯收留她,给她一口饭吃,已经是很难得事了,哪还有嫌弃的道理。
见桑菀说得真诚,葛织云打心眼儿里觉得欢喜,不住地给她盛粥布菜招呼她快吃。
桑菀笑着道谢,其实她早就饿了,舀了一勺蛋羹送入口中,口感嫩滑,白米粥散发出浓浓的米香,凉拌笋丝也口感脆爽。
吃饭间,夫妇二人再三表达谢意,陈耕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起桑菀的来历:“桑姑娘,听你口音不似本乡人,不知是哪里人氏?怎么会独自一人到了咱们这偏僻小村?”
桑菀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她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但真被问起,仍有些心慌。
她垂下眼睫,避开二人淳朴好奇的目光,只是含糊地回答:
“我……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家里遭了变故,一路南下逃难,不料……不料途中与家人失散了,迷迷糊糊就走到了这里……”
大概是因为心虚,她声音越说越小,面上显得有些慌乱与无助,仿佛不愿多提伤心事般。
葛织云见她神色黯然,面露难色,立刻心领神会,暗怪丈夫多嘴,连忙用眼神制止了陈耕还想追问的话头,体贴地转开话题。
“唉,这世道不易……桑姑娘一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先不说这些,吃饭,吃饭。”
陈耕也意识到失言,憨厚的脸上露出窘色,连连点头:“是是是,桑姑娘先吃饭。”
桑菀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默默喝着碗里的粥,有些食不知味,眼前欢声笑语的一家四口,场面既温馨又陌生,清晰地提醒着自己现在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夕食用罢,碗筷撤下。
得知桑菀是孤身一人,且似乎无处可去后,淳朴善良的夫妻俩诚恳地邀请桑菀留宿。
“桑姑娘,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就请在我家暂住些时日。”
桑菀正愁今夜该在哪里过夜,听到葛织云这样说,眼睛一亮,愁容一扫,立刻笑逐颜开:
“谢谢织云阿姊、陈耕哥!那我就不客气啦,你们可真是救了我啦,不然我真的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了!”
葛织云是个利落人,当即就起身去收拾屋子。
她麻利地将两个孩子的被褥卷起抱到东屋,又抱来两床虽粗糙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被褥。
这西屋本是用来放置家中粮仓兼两个孩子的卧房,虽简陋了些,但好在平日里收拾的还算干净。
“桑姑娘,实在对不住,家中窄憋,只能委屈你歇在此处了。”葛织云俯身往床榻上铺褥子,话语中满是歉意。
桑菀怀里抱着被子,笑着接话:“阿姊快别这么说啦,这屋子收拾得多干净呀,还有粮食的香气,倒是我占了小满和秋妹的房间,怪不好意思的。”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照亮室内。
她的目光不自觉追随着葛织云忙碌的背影,觉得是那样亲切,竟与妈妈的身影有几分重叠。
她蓦然想起父母,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自己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想到这里,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一股酸涩直冲鼻尖,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无声地滚落下来。
“呀!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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